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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仙阶[修真] 第46节(1 / 1)

虞黛楚猛地握紧了拳。

她看见,“虞黛楚”受尽算计,一步步走上死路,伤势越来越重、处境越来越难,本来只是想回乡探望一下养父母与故人,最终却成了送命的归途。

若只是如此,她虽然忍不住要蹙一蹙眉头,却总归能够淡然处之——站在这个梦境中的“虞黛楚”的角度来看,她确乎已经尽力了,对方势力庞大、靠山强势,而她既实力低微

、又无人依傍,步步维艰下,还能稳住心态,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知道拳头才是硬道理,这实在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而这样竭尽全力的“虞黛楚”,遇上一个蛮不讲理,又背景雄厚的疯子,在对方的重重算计、不计成本和代价的针对下,一步步走上绝路,即使让人看着有点不爽,却也让人觉得她尽力了,起码无愧于己。

虞黛楚不是那种见不得自己失利、见不得自己深处困境的人,她本心里,觉得自己今日能占据得意之势,逼迫旁人对自己低头甚至丧命,那么翌日时局调转,变成她左支右绌、举步维艰,甚至于一步步走上死路,也没什么不好理解、不能接受的。

只要她挣扎了、尽其所能地反抗,没有辜负自己哪怕一丝一毫,那虞黛楚便觉得值得欣慰了——尽人事,听天命,唯此而已。

但虞黛楚接受不了的,是梦境中,“虞黛楚”陷入死局时,是对手在故乡、在养父母家布下了天罗地网——在一个凡人聚居的地方!

即使现实中,虞黛楚三四岁便跟着林漱怀来了太玄宗,离开养父母已有积年,而因为太玄宗有个不太成文、但真实存在的规矩——元婴亲传弟子中,未筑基弟子,筑基前不得回乡,以至于她一直没能和养父母有多亲近,但,那里毕竟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初的纽带,是虞黛楚温柔而平和的旧梦。

虞黛楚这些年虽然很少与养父母相见,但也不是真的就三十余年每个音讯了。所谓山本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林漱怀这个师尊,有时候当真是十分体贴、对徒弟很好的。他作为一条咸鱼,不会带着徒弟公然与不成文规矩作对——那会引起旁人的不悦和指点,林漱怀才不做这种引人注意的事情。

然而,林漱怀还是有一套咸鱼专用办法——每逢三五年,他便万里迢迢跑上一遭,把虞黛楚的养父母从家中接到太玄宗来,让虞黛楚与他们相见。

可以说,虞黛楚与养父母虽没有日日相见,感情却仍十分亲密。

别说是伤害她的养父母了,就算只是有人冒犯了他们,她都会眉头大蹙、心中格外不悦,让冒犯者知道什么叫做铁一样的拳头。

而在这梦境里,“虞黛楚

”的这个心怀嫉妒的同门,竟然敢把杀阵布置在她养父母家里?竟敢直接拿她养父母作人质,甚至于当着她的面伤害他们?

这明明是她的梦境,却专门安排一个角色,来将她心灵中的某部分归宿与寄托捣毁、毁掉她心底最温暖而最甜美的梦?

虞黛楚怒气上涌,要不是因为这是梦境,她现在就会冲上去把那人剁成碎末。

她在梦境中,已是气得面露冷笑,梦中人,却已仿佛气不动了。

也许当真算得上命途多舛、时运不济,“虞黛楚”出长乐门、返乡探亲时,还是个父母双全、前途无量的天才修士,只是回了家一趟,忽然就变成了父母双亡、修为尽毁的可怜人。

她挣扎着逃回长乐门,靠着身份,勉强保住一条性命。

曾经缓缓轻抚她额发的师尊,也忽然又变回了长乐门掌教,抹去所有慈和、温柔,以一种最冷酷、最漠然的神色望着她,“既然你仙缘不够,咱们的缘份,也就到此为止了,往后的路,便两不往来,你自己去走吧。”

碍于曾经的师徒关系,从仇人手里保下她一次性命,就仿佛是这十几年朝夕相处,对她最大的施舍。

“虞黛楚”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里想的不是苦涩、不是惆怅,甚至不是怨恨,反而是一股寂然的平淡:“活成这样,算计得这样精明,却最终没得到多少东西,也许也挺可悲的。”

长乐门靠不住、掌教师尊也靠不住,“虞黛楚”在资质、修为被毁的那一刻,便已有了这样的觉悟。也许是长乐门太失败、十几年也无法让她产生一点归属感,也或许是她本身就冷心冷肺,十几年也无法稍稍捂化,总之,她平静得自己都诧异。

也许换个心思细腻而柔软的人来,此时必定是愤怒、怨恨、悲伤交加吧?

“虞黛楚”带着点倦意想到,也许她是太过冷淡了,又或许是太疲惫,早有预感的事情,唯有接受。

没了修为,走下的每一步,便都仿佛要比以前更难上数倍。也不知道她那个心怀嫉恨的同门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没了修为、受了算计的人是“虞黛楚”,却仿佛比她要更加怨愤难消,即使将她从云端打落,也始终不满足,非得

更进一步,要她的命,否则便不肯罢休。

“虞黛楚”再强,也终究是人,而不是已经得道的神仙,她修为尚在的时候,尚且也有左支右绌、一时疏忽的时候,又更何况修为散去,成了一个凡人?

总而言之,她一步步竭尽全力,也仍是慢慢上了死路。

梦境一步步展开,虞黛楚便好似一步步沉入其中,这本来与她界限分明的梦境,不知不觉中,主角已成了她自己,她不再是旁观着梦境的发生,而是自己在经历。

她有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已拜入太玄宗门下,忘记了自己已结成金丹,更忘记了自己身处梦境,当真以为自己是长乐门曾经的天才弟子、如今修为尽毁、濒临绝境的那个人。

虞黛楚一步步向前走去。

她已经很累了。长久的逃窜、终日的算计,已令人一刻不得放松,精神永远紧绷,不知道杀机和死亡究竟什么时候会来临。能走到这一步,她已然十分了不起。任何一个凡人能走到如今,都只能说是奇迹。

倘若换一个人,竭尽全力、只为求一条生路,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生路,也许此时已是濒临崩溃边界,恨不得当场痛哭一场,指天问地,控诉自己只是想活下去,花了这么大精力、付出了这么多努力,为什么还是不可以?

如果早知如何挣扎都是死路一条,那努力挣扎奋斗,究竟有何意义?反正都是一个死字,她还在坚持着什么?又在相信着什么呢?

但虞黛楚不会。

她只是有点疲倦地走着,每一步都竭尽全力,即使对于修士来说,这几步走了和没走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罢了,然而,她正是凭借这每个微小的步伐,在一次又一次的不可能中活了下来。

但她终究还是有走不动的时候。人之所以修仙,就是因为凡人之力终有极限、终有尽头、终有穷竭之时。

虞黛楚倒在一棵巨大的桃树下,试图爬起来,却一个踉跄,又摔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的样子确乎是很狼狈的,这逃生的每一天、每一次、每一步,大约都是很狼狈的,倘若让那个昔日嫉妒、此时势必要她命的仇家看见了,定会哈哈大笑,狠狠地、快意地笑上一

番,一扫之前的憋屈与嫉恨。

但想活着,本身就是很难的,活在这个世上,没有哪件事是很容易的。

虞黛楚望着参天的桃花树,风吹过,带下些许红蕊,落在她身上,似乎在为她装点。无论旁人遇到这种事,究竟心中如何怨恨,其实就她的本心来说,除了有点累,有点迷茫,就没有更多的情绪了。

她只知道自己在等一个契机,一个可以翻身、可以一扫危机、可以让她重新修仙、报仇雪恨的契机,她知道自己走下去,总归会遇到这样的契机的,而她一定能抓住。

——只要她走下去。

她真的,真的是一个,永远不会沮丧、不会怀疑的人。

她伸出手,撑在地上,指尖触及那株巨大的桃花树,忽地一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一般,忽地直冲她心间,带着一股庞大、古老、恐怖又令人震撼的气息,将她浑身包裹在其中,让她全身舒泰,仿佛置身于温泉之中,暖烘烘的,一时沉迷又陶醉,甚至不愿醒来。

虞黛楚太疲惫了。

长时间的追杀与逃窜,令她身心俱疲,令她殚精竭虑,而之前的暗算所带来的伤痕,还在她身上,给她带来满身的痛楚,让她的身躯,赶不上她的意志,更赶不上她的愿望。

但此时,在这股奇妙的、遥远的气息传来时,她仿佛忽然全然忘记了疲惫和痛楚,整个人轻飘飘的,舒服得简直不像在人间,在这陶然中,甚至隐约露出微微的笑意。

在这陶然中,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带着试探和期盼的声音,“你——有人在吗?”

虞黛楚缓缓睁开眼,满眼还是桃花纷纷,一个人也没有。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刚才就是你,唤醒了金龙,是不是?”那声音没有得到回应,带上了些微的忐忑,却又执着着,不愿放弃哪怕一点可能和希望。

虞黛楚微微蹙眉,犹豫了一下,试探道,“你是谁?”

对面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重又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我是极乐天宫弟子,不知对面是哪位前辈?多谢前辈出手相助,唤醒本殿金龙,倘若前辈有所托付,定当竭尽全力报答。”

——简直

像是小说一样,她走到山穷水尽,马上就要狗带,忽然就有机缘直接送上门,似乎当场就要将她从绝境里捞出来。

濒临绝境,她竟然还有心思吐槽。

“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什么前辈。”虞黛楚身体慢慢放松,一歪身,靠在大桃树上,缓缓地说道,“我只是个资质尽毁、无缘仙途,仇家马上就要追上来的,普普通通、特别倒霉的小修士。我也不知道什么是金龙,也没有为你们唤醒,更不知道极乐天宫是什么地方。你怕是认错人了。”

对面沉默了。

“我也不知道你们究竟在哪里。”虞黛楚歪着脑袋,倚在树干上,缓缓说着,甚至带点慵懒,“擎崖界没有你们这个宗门的名头,不知道你们究竟是太有名、而我太孤陋寡闻,还是你们对自己的宗门名声太过盲目自信。”

对面猛地问道,“你在擎崖界?”

——很好,果然和她猜的一样,这个能被对方一口说出、仿佛只要提及名字就能被人知道说的是什么的极乐天宫,一定极其有名,那么,她不知道,就一定是因为她没法知道。

所以,这个“极乐天宫”,一定不在擎崖界。

虞黛楚揉着太阳穴,她疲惫的时候,总喜欢做这种小动作,而这样的动作,在她这些日子的逃命生涯中,已经太过熟悉,以至于成了常态。

但唯独这一次,不是因为疲惫。她不疲惫,在那阵气息的包围之下,她现在非常精神,以至于显得神采奕奕,甚至,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哪怕是刚刚筑基、最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时候。

这一次,她只是出于习惯、长久被追杀所形成的习惯。

“你在哪个世界?”虞黛楚直白地问道。

“我们极乐天宫,自然是在沧流界。”对面仿佛忽然想通了什么,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明白了,你是一个道修,现在修为尽毁,还有仇家追杀、生死未卜,是不是?”

虞黛楚勾了勾唇角,其实没有多少笑意,更像是做给自己看,给自己一点精神似的。她想,有点意思,看来对面的修士,学的是别家的道统呢。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道修以外的传承和世界呢。

“对啊。”她轻声笑了一下,说得轻描淡写

,根本不像是一个被追杀、山穷水尽的人,甚至显得有些像在作弄人。

对面显然也为此感到深深的困惑,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相信她的话、顺着说下去,但与犹豫了一刹,最终还是开口了,“那么,也许我能为你找出一条生路来——只要你愿意相信我。”

虞黛楚笑了一下——多新鲜,明明大家都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流程还是得照着电视剧台本走一遍。

“我快死了。”她懒洋洋地说道,“一个人快死了的时候,是不会怀疑太多的,倘若你打算救我,我只会激动得当场叫你爸爸,所以,你若是像想帮我,咱们还是快一点,不要这么多废话了。”

虞黛楚已经没有和人扯皮、为了一点细枝末节纠缠不休的时间。而她此刻仿佛也完全丧失了这种欲望。

她的话语太过直白、也十分没脸没皮,和她甜美柔和的声音配在一起,显得十分违和,以至于对面又被她噎了一下,这才说道,“你方才一定是做了什么,这才气息流转到我们沧流界,正好落在我们极乐天宫的这座分殿之中。”

“我们极乐天宫中,共有四座分殿,每一座中,都有一尊护道灵神守护,它们法力无边、无比强大,镇压着一殿气运,也庇护着本座分殿的一切弟子。然而,时运不济,这样强大的灵神,也不可能永远存在,需要我们长久以气运为它们温养,这才能一直存在。”

“这些年来,天宫渐渐做大,在这沧流界中,无比显赫,被人尊称为魔门圣地,然而论及气运,终究是比不上已是天人的祖师爷。以全宫气运温养,最多也就能勉强温养两尊灵神。这尊金龙灵神,本曾是天宫中最强大、最古老、也最神秘的一尊灵神,偏偏所需的气运太浑厚,令全宫上下齐心协力,也养不起,只能陷入沉寂。”

“这灵神沉寂太久,便会在沉寂中慢慢消亡,倘若再过上几十年,恐怕就会完全消失了。”对面的声音传来些若有似无的叹息,“而我,也因为在天宫中不得重用,而被打发到这处分殿中来当殿主,徒劳地看着金龙灵神消亡,束手无措。”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对面的声音说到此处,忽地精神一振,

满是亢奋与期待,“方才你一丝气息流落到这分殿之中,竟直接将金龙唤醒,虽然还未回归当年傲笑九天的气势,却也已是金光大展,神气活现、盘踞于金梁之上了!”

“你知道这说明着什么吗?”那声音问她。

虞黛楚简直像是在听故事。

——魔门?那当真是故事里的东西,她长这么大,别说一个魔修都没见过,甚至于连魔门究竟和道门有什么具体的不同都不知道,要说全部的了解,大概都局限在,同门弟子私下里盛传的话本,里面,魔修往往是大反派。

现在,对面这个声音告诉她,就在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对方正站在一个魔修世界,和她对话?

还有什么护道灵神、魔门圣地……

虞黛楚仰起头,凝视着无尽澄澈的天空,时不时有飞鸟悠悠飞过。

——真好啊,世界这么大,她其实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去看呢。

“这意味着,我有着极为庞大的气运。”虞黛楚平平淡淡地说道,说完了,想了一会,还并补充了一句,“也许我就是气运之子。”

——她还有心思玩起了梗。

“……你都明白。”对面怔了怔,缓缓说道。

虞黛楚漫无边际地想着,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即便是土著,也会在常年的话本子熏陶下,生出点这样的期盼,她作为一个穿越者,难道连这点猜测都不敢有?

她只是没想到,还能有气运之子像她这么惨。

——但也不是不可能,这世上不还有一种流派,叫做废柴流吗?看的时候直接从咸鱼翻身部分开始看,真正经历从天才到废柴的那部分,才知道究竟有多难熬。

“你一定是气运之子。”对面严肃,甚至称得上郑重地说道,“而且,不是道门的气运之子,不是别家的气运之子,是我们魔门的气运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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