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竟有这种元婴真君,叶白薇和沈琤一定会震惊到发笑的。
“闲云野鹤?”叶白薇愣了一下。
沈琤虽未开口,却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这个词实在不像是形容修士的,放在一位元婴真君身上,便更是说不出的违和。
当今修仙界,便好似急速向前流淌的江水,所有修士都被裹挟于其中,除非放弃仙途,重归凡人世界,否则,便是不进则死。但凡能修至元婴的,无不是逆流而上、意定志坚的强者。
俗话说,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那得是金鳞啊,普通的鱼都不够格的。
活鱼尚且没法脱颖而出,更别说咸鱼了。
严列如愿以偿地在二人脸上看到了迷惑与难以置信。
他满意地一笑,正要出言为宗门长辈描补一下,顺便暗戳戳秀一下“没想到吧”的优越感。
“我明白了!”
严列:?你明白了什么?
只见叶白薇满脸不解,沉吟许久,忽地脸上云收雨霁,恍然大悟,“林真君是那种恬然淡泊、心有方圆、不以名利为执、大隐隐于市的隐士高人?”
严列愣了一下。
他仔细、认真地思考一下叶白薇的话,发现每个词好像都能对上?
严列迟疑,“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真的是这样吗?他怎么总觉得有点奇怪。
“真是太了不起了。”叶白薇惊叹,她只不过是穿书穿了个虐文女主,其实她要是看得开一点,完全可以丢一句“与我无瓜”,拍拍手潇洒走人。
只要没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系统或是天道,告诉她必须走剧情,原文和她究竟有什么关系呢?干脆早早为改投魔门做好准备不就行了?
但她做不到。
她没法对可能的死亡结局视而不见,没法坦然面对自己穿进了一本书里的事实,也没法将剧情当作不存在。她只能努力去阻
止它的发生,却又因此而更深地卷入,困在其中,进不得、退不了。
叶白薇后悔了。
她忍不住去想,如果她一开始就不在乎剧情,也就不会想杀虞黛楚一劳永逸,更不会沦落到现在这样被威胁性命、凄凄惨惨的处境。
“林真君真是一位道心通达的高人。”叶白薇诚心实意地夸赞道。
严列:……啊?
他怀疑自己和叶白薇脑回路南辕北辙,狐疑地偏过头看看沈琤的表情。
沈琤眉头紧锁,满脸迷惘,就好像学渣看见了一张看不懂的卷子,却绞尽脑汁试图把它填满。
严列放心了:沈琤也get不到叶白薇的思路,不是他的问题。
“我明白了。”沈琤忽然说道。
严列:??你又明白了什么?
“值此大争之世,不进则死,唯有奋力一争才能求得一线仙机,然而争也分必争与无需争。人生在世,有所必争,也有所不争,取舍进退,方是长久之道。”沈琤目光灼灼,“有舍才有得,林真君果然是大能高人,难怪能教出虞道友这样的强者。”
严列愣住。
他们在说什么啊?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但,但他明明可以确定,林真君他,真的,只是,一条咸鱼啊?
“我现在是真的明白了。”叶白薇沉思许久,缓缓道,“林真君这样恬然淡泊的师尊,必然不会给虞道友太大压力,再加上师徒因缘自虞道友年幼便已结下,感情非同凡响。倘若……自然会让虞道友伤痛非常。”
叶白薇想起来了。
在剧情里,原主曾经撞见过一次虞黛楚用魔门手段斗法杀人的场面,甚至那次差点就被灭口了。
原主这个傻白苦当时根本没往魔修上想,只是提起背景剧情,那时太玄宗似乎因争斗陨落了一位新凝婴的真君,将这背景与虞黛楚近乎骇人的气势与戾气联系在一起,发出了“多事之秋将至”的感慨。
现在回想一下,那位陨落的元婴真君,似乎就是姓林。
可原主为什么不直说陨落的是虞黛楚的师尊呢?哪怕原主与虞黛楚再不熟,也不该不知道情敌的师承来历吧?
除非……在原文中,虞黛楚根本不是林漱怀的弟子。
但这样一来,林漱怀陨落为什么会令虞
黛楚黑化又说不通了。
难道她猜错了,虞黛楚黑化真的不是因为至亲之人离去,而是因为消除道统歧视、天下大同的伟大梦想?
“虞道友平时是不是对道统、门户之见十分不屑一顾啊?”叶白薇问道。
严列皱起眉,“没有吧?”
若虞黛楚真有这种念头,他这么多天观察互动下来,怎么也该有所发现。那样的话,凭他的脑洞,猜到虞黛楚可能会投魔,简直是易如反掌。
叶白薇提醒了他,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方向,他要在小本子上记下来。
“这就怪了。”叶白薇自言自语,“既不是带梦想家,也不是痛失所爱,那会是什么呢?”
“但师姐确实有与众不同的想法。”严列忽然说道。
“什么?”叶白薇精神一振。
考虑到叶白薇现在顶着#重要情报分析の工具人#的标签,严列思考得很认真。
他回忆起这几个月与虞黛楚相处的无数细节,深吸一口气,笃定道,“师姐她偏爱凡人。”
第19章、凝成金丹
“偏爱凡人?”叶白薇不解。
严列缓缓颔首,回想起这数月的点点滴滴,“师姐对待凡人,并不以自身修为、天资为傲,永远和气、礼貌甚至周到。无论站在她面前的究竟是元婴大修,还是一个即将迈入黄土的凡人,她的态度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好像在她眼里,这两者本就是平等的存在。”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刻意去观察对面两人的神情,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到些震惊、难以置信的神情。
严列穿越这么多年,太清楚这修仙界的风气了。争强斗狠、实力为尊、弱肉强食,稍有一点灵力的修士,便自觉高贵,遇上了凡人,便已不是同一等的存在了,哪怕仅仅数天之前,两人还是一样的。
唯有凡人才会对修仙界抱有幻象。
他们是如此弱小,但凡是修士,动辄便能杀死一大片。他们又是如此天真,明明天生便被分出三六九等,生活浸着苦水,却总能苦中作乐,在灵魂开一片净土,幻想着仙人的世界该有多么幸福。
他们以为仙人就是逍遥自在、恬然淡泊、不慕名利,以为仙人就是无忧无惧、无生老病死之忧。他们以为跳出生活这重苦海,就能到达净土。
严列太明白了。
但他也知道,不是这样的。
有时他十分感谢系统,带他离开每天上班下班两点一线、生活娱乐唯有刷短视频和看小说的死水人生,见证壮阔的世界和传奇。
然而有时他又感到空虚和失落,因为他除了从一个每天都在和老板斗智斗勇的社畜,变成了一个每天都在和系统、修士斗智斗勇的社畜之外,生活没有任何变化。
生活没有虎躯一震,没有王霸之气全开,没有四方修士纳头便拜,也没有美女投怀送抱。
甚至于,他反而还得为了拜师而纳头便拜,为了攻略虞黛楚而主动投怀送抱——而且对方还连个机会也不给。
而他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有着现代人人平等的观念打底,他还是被这修仙界潜移默化,即使没有欺凌歧视,但望着凡人的时候,也总觉得大家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他无力察觉这变化的一步步发生,
而当他察觉到的时候,又已无力更改。
所以他有时会茫然空虚,却又不知缘由,直到他从虞黛楚身上找到了他失去的东西。
他说给叶白薇和沈琤听,一方面是想借此获得更多情报,另一方面,却是想看看这两个土著的反应。生于这样的修仙界,想必应该习以为常,听到虞黛楚的作风,肯定会震惊至极、难以理解。
那时他就可以稍稍自我安慰,他的变化是正常的、有限的,不是他太没有底线,而是虞黛楚这样纯净的人太少了。
但他显然要大吃一惊。
“这不是很正常吗?”叶白薇皱着眉,不能理解他究竟为什么要单独列出来说,“否则呢?仗着自己能修练,迎高捧低,看不起凡人,这是人渣行为。”
严·疑似人渣·列: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他犹豫了一下,期盼地将目光投向沈琤。
“修为实力,是用以磨炼激励自己的,岂能畏惧强者,却反而对弱者举起屠刀?”沈琤满脸赞同,“我没看错,虞道友果然是真正的强者。”
严列: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这两人搞什么玩意?明明是两个土著,怎么搞得比他还思想先进?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义务教育的优秀少年到底是谁啊?
他明明是想在这两人身上找点优越感的啊?怎么现在弄得好像他特别人渣、特别看不起凡人,以至于对虞黛楚的态度大惊小怪一样?
严列一皱眉,觉得事情不该这么发展,开动脑筋,很快又想起新的论据,“师姐虽然常年在定陵峰闭关修炼,却总能说出宗门内外凡人的生活点滴,对修士与凡人之间的关系、细节了如指掌,如非是时时留意,是不会有这样的了解的。”
明明常年在外游历、从未归宗苦修的人是严列,然而谈及凡人的生活、四海轶闻时,能侃侃而谈的,却多半是虞黛楚。
她清楚地知道太玄宗周边凡人国度一年税赋几何、凡人五口之家钱粮多少、本宗为了扶持凡人而减免税赋进行了哪些补贴,甚至知道远离太玄宗的许多地方的凡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严列总是很纳闷,她究竟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而她了解得这么详细,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已经
不是凡人了。哪怕在修士里,她也是高高在上、前途光明的天之骄子。她吃的是灵谷,喝的是仙露,穿的也是凡人眼里的无缝□□,凡人的一粒米、一粒稻,与她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严列不懂。
“这就对了。”叶白薇缓缓点头,“虞道友,果真是个带梦想家啊。”
叶白薇是真的没想到,虞黛楚看着光鲜亮丽得一看就是和广大人民群众脱离接触的样子,实际上却有一颗捍卫平等、关心民生的心。也许正是因为对修仙界现状的不满,才会令虞黛楚决定推翻道门统治。
她猛然记起,在原文中,虞黛楚也曾多次阴阳怪气所有不拿凡人当人的人。
有一个剧情中,大家一起外出游历,遇见鬼怪作祟,众人决定铲除,偏偏那鬼怪十分警惕,躲在隐秘处不出来。所有人一时没有办法,忽然有个龙套一拍脑袋,说你们怎么这么笨,办法不就在眼前吗?他提议以凡人引诱鬼怪。
虞黛楚是怎么反应的来着?
她还是笑意盈盈,看不出任何不悦,阴阳怪气,“高人竟在我身边。”
她的态度实在太一本正经了,以至于那龙套怎么看怎么别扭,连那普普通通的自信也收了起来,畏畏缩缩,“不,不行就算了……当我没说嘛。”
后来虞黛楚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把这个龙套从队伍里踢了出去。
叶白薇最初看文的时候,以为虞黛楚是不喜欢别人挑战她的权威、故意打压出头者——你不能指望一个女主控把女配往好处想。然而现在换个角度想,虞黛楚分明是厌恶这种不把凡人当人看的行为、厌恶这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