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被锦衣卫从屋子拽了出来,他久居高位,鲜有人敢这般怠慢粗鲁,当即气得面红耳赤,又慌又害怕,声音尖利,踉踉跄跄地怒骂着,不经意地一抬头,就见杨贺在檐下对他笑,霎时间,竟起了满身凉意。
一切和上辈子发生的事没什么两样。
康平完了。
杨贺投司礼监李承德所好,不但将康平见不得人的账簿交给了他,还奉上了一匣子顶好的翡翠,将李承德哄得很开心,夸他聪明懂事。
康平毕生的积蓄,都落在了杨贺手里。
有贵妃在皇帝面前美言,不过几日,杨贺身上的靛蓝内侍衫就换成了深红。
季尧第一次见的时候晃了眼,杨贺本就肤白,衣裳是大红,描了暗金,颇有几分贵气,三分宦官特有的阴柔,还有五分张扬惹眼的漂亮。
正当太后丧期,杨贺手上裹了几圈白布。
季尧笑盈盈地说:“恭喜公公高升。”
杨贺:“殿下见笑了。”二人都在冷宫里,杨贺挽着衣袖,露出两截细瘦的手腕,黑色檀木食盒,白皮肉,活色生香。
杨贺说:“今日殿下生辰,奴才不知给殿下准备什么,就备了一碗长寿面,祝殿下长寿安康,顺遂喜乐。”
他声音不高,季尧听着,只觉得温柔极了,仿佛无边真情实意,忍不住恍了恍神,直勾勾地盯着那碗长寿面,杨贺搭在碗沿的指头白皙莹润,勾得他想囫囵地一口狠狠咬下去。
季尧开了口,语气很惊喜,又有些感动,“公公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他不自觉地拿舌头顶了顶齿尖,心里像烧了团莫名的火,“杨小公公真是……”
季尧抬起眼睛,眼里竟泛起了水光,低低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杨贺看见他眼里将掉不掉的水珠子也愣了下,心想,怎么还真哭了?
他抬手摸了摸季尧的脑袋,说:“殿下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面要凉了,殿下先尝尝吧。”
季尧:“嗯!”
他很乖地接过杨贺递上来的木箸,抱着碗就狼吞虎咽,半点都不体面优雅。杨贺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季尧,季尧察觉了,抬起眼睛对他灿然一笑,有些少年的羞赧。
杨贺顿了顿,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
突然,他听季尧感叹似的说:“公公对我真好。”
“公公,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这个问题,季尧问过,如今再问,像是不经意,又像是别有用心。
杨贺看了他一眼,少年一只手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他,杨贺垂下眼睛,说:“殿下是主子,奴才对殿下好,是理所当然。”
季尧定定地看着杨贺,一笑露出两颗虎牙,稚气又天真:“公公真好。”
杨贺也笑了笑,“这几天宫里不太平,殿下宫中,可还安好?”
季尧啜了口面汤,说:“我这儿冷宫,除了公公,鸟儿都不愿意来——”他突然啊了声,想起什么,眉毛皱着,“前些天嬷嬷掉井里去了,还是银环姐姐去找她才发现的。早就同她说了,眼睛不好夜里就莫出去,要出去也不知提盏灯。”
“侍卫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白了,死不瞑目呢,”季尧小声地埋怨道:“哎呀,可吓死我了。”
第12章
冬去春来,一岁又一岁,转眼已经是元贞八年了。
是杨贺再世为人的第三个年头。
这三年里,杨贺掌着内官监,一跃成为天子近臣,再不是当初声名不显的小宦官。宫中人都道不要看杨督公年纪小,言笑晏晏的看着好相处,手段却狠毒至极,就是司礼监都要避他锋芒。
毕竟,司礼监李承德老了。
杨贺还未走近,皇帝寝殿里就传出砰的一声响,皇帝又发脾气了。
伺候皇帝的小宦官早在门口候着了,一见杨贺,如同见了救星,说:“公公,您可来了。”
皇帝宠信杨贺,他脾气一贯好,这两年来因着外戚却屡屡发火,旁人都不敢捋龙须,杨贺却总有让皇帝开怀的法子。
“杨贺——”殿里传出皇帝的声音,“还杵在外头作甚,要朕去请你么!”
小宦官抖了抖,杨贺抬腿朝里走,没抬头,跪地行了个大礼,“陛下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