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林项北走到她跟前半蹲下来,说“我都知道,没事的”。
于是她像一棵被挖了根系的树,叶子还长了满树,树干却被人轻轻一推,就轰然倒塌。
忍了那么久,医生面前要冷静理智,工作上要打起精神,家庭里不能再给于年年带去半点精神上的压力和负担,她一直都装作若无其事,哪怕通知林项北的时候,语气也是轻快的。
只有林项北听出了尾音里容易被忽略的颤抖。
他安静地伸出手,抱住了怔怔看着他的姨妈。环住她的手并不用力,放在她后背上的手慢慢地拍着,好像在说,没关系。
没关系。
就像小时候姨妈总会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找到他,然后蹲下来看着他,用很温暖的怀抱抱住他,将他的头发揉地乱七八糟,然后说你这个小兔崽子,我今天晚上做了红烧排骨,为了找你都凉透了,还要重新热。
姨妈一动不动。
她怔怔地呆坐着,好像无知无觉,干涩的眼眶却无法再留住汹涌的眼泪,长时间夜不能寐留下的红血丝将眼泪也衬得发红。
她忍得太久了,于年年他爸同样难熬,两人要轮流值夜守着于年年,第二天再打起精神去上班,所以不能再跟对方诉苦,不能再承受来自对方的丁点痛苦,因为那会让人维持不住看似平和的现状,假象随时都有可能崩塌。
哪怕再多一点,也会撑不住。
她需要一个能让她放松下来的地方,不是医院,不是病房,不是空荡荡的家,不是同事礼貌性的关心。
但此刻,好像不必再强撑了。
她喃喃自语般呢喃:“如果这次手术成功了……那就,那就,能过一个好年。”
“如果她不在了……”
林项北安静地听着,环住她脊背的手用力了些,感受到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颈窝里,像是永远不会停。
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还要等到夜深人静,无人张望时,才肯表露自己的痛苦。
林项北抱住她,手心里攥紧的咖啡糖快要嵌入肉里,哑声开口。
“没事的。有一个人告诉我,一切都会顺利的。”
姨妈像是听进去了,又好像已经无法分辨他在说些什么。
她只是在不停地问,也不知道在问谁。
为什么人总在失去啊。
为什么?
林项北无法回答她。
第二天,林项北得知于年年醒了,推门走进病房时,不由得愣了愣。
姨妈正神采奕奕地坐在陪护椅子上,像是昨晚悲恸崩溃痛哭的人不是她,妆容精致干练,只隐约能看出眼睛有些肿。她看上去精神饱满,正在笑眯眯地削苹果,动作利索毫不迟缓。
她捏捏于年年消瘦的脸颊:“再受一周的苦,养一养我的闺女,今年就能回家跟爸爸妈妈过年啦。”
于年年看见林项北眼睛一亮:“哥哥!”
如果有其他人在这里,大概会无法形容这一刻林项北的笑容有多温柔。
他点头,将外套脱掉挂到衣架上:“嗯。有没有想我?”
于年年唇色发白,气色很不好,但看上去精神状态不差,能看得出姨妈姨夫都很用心在为她编织无忧无虑的象牙塔。
有时候,没有什么比善意的谎言更令人心如刀割。
姨妈笑容满面地递给林项北一块苹果:“喏,阿北也吃一块,可甜了。”
林项北想去接,又被姨妈打了一下手背:“我可看着呢,你进来之后没洗手。”
于年年咯咯笑,朝林项北做了个鬼脸:“哥哥,知道我有多难熬了吧?”
姨妈瞄着于年年哼哼:“好啊,我就知道你只喜欢你哥,不喜欢妈妈。”
于年年用鼻尖蹭了蹭姨妈的脸:“哪有,我最喜欢妈妈啦!”
那一刻,林项北看到姨妈的脸色因压抑克制而扭曲了一刻,按住于年年的脑袋不让她回头,用力呼吸平复着呼吸,努力地笑起来:“小骗子。”
林项北转身进了卫生间。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把手伸到水龙头下面许久,才意识到没有打开开关。
林项北安静地想,他原本是想在今年的生日那天许愿,把自己余下的生命全都换给于年年。
但周屿白的出现,让他觉得活着真的很美好,哪怕是他,也想要再好好的活上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有限想要实现的愿望变成了无限,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这么多想做的事,有那么多光阴,想和另一个人一起度过。
所以他将愿望换掉了,很自私的,想让未来的幸福里,也有自己的一部分。
他闭上眼睛,从未像现在这样认真地许愿,希望上天能够保佑一周以后的手术一切顺利,所有人都能够有好的结局。
希望他爱的人,都能够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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