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管局也不过如此!龙深,你凭什么瞧不起我,凭什么不让我入特管局,今天我也要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黑气倏然化为狂风,朝龙深卷去。
明弦明明与程缘一个阵营,却冷眼旁观,似无插手的兴致,唐净为了盯住他,也没有动。
虽然对方由头到尾没有出手,但唐净直觉,这人的能力很强,甚至与自己不相上下。
“我想,我们之间的战场,应该更广阔一点。”
明弦忽而一笑,转身往外疾奔,唐净想也不想就追上去。
两人落在荒地野草之中,咫尺之遥,彼此凝视。
不像即将生死角逐的大敌,倒像一对意犹未尽的朋友,又或者是,分手之后的情侣。
唐净为自己丰富的想象力而在心底微微哂笑了一下。
他们从未在一起过,又谈何情字?
明弦目光柔软无害,如两人在飞机上初见时那个话很多却不惹人讨厌的小作家。
但唐净知道,那只是明弦的其中一面,是明弦借以掩藏的假面。
他不是什么作家,那几本书的作者也根本不是明弦,他只不过是利用了那个作者从来不露面的漏洞,来假意接近自己。
似乎猜出唐净在想什么,明弦忽然道:“在飞机上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份。”
唐净淡淡道:“我对你有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而你利用了这种亲近感,让我对你卸下防备。”
明弦耸肩摊手:“可你也没有卸下啊,不是又在我身上装追踪器,又是派人查我了吗?而且,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你会对我有那样的亲近感。”
唐净道:“因为你和我一样。”
明弦一笑,坦坦荡荡,没有隐瞒的意思:“我的本体是琴。”
夜深无月,远处路灯照在明弦的侧脸上,有种别样柔和的风致。
即便敌我分明,无可挽回,唐净仍旧在那双眼里,看见荡漾的波光和星月。
怀疑对方是器物成精时,唐净也曾猜测过对方的原形,他想,这样漂亮的明弦,本体一定是雅致可爱之物。
起码要上千年的风雅,才能孕育出这样的风流。
唐净道:“我是镜子。”
明弦很快猜到他的来历:“唐代的镜子?”
唐净颔首:“千秋蟠龙镜。”
往前回溯上千年,他曾是唐宫藏镜,由名匠所铸,后被玄宗赐与胞妹玉真公主,公主终身未婚,出家为道,爱云游四海,寻仙访隐,是以唐净机缘巧合之下,也遍遇山川之流霞,日月之精华,历经霜风洗练,终得化为人身。
明弦笑道:“难怪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若论年岁,你我也相差不远,可惜,我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
唐净:“你是中国的器灵?”
明弦摇摇头:“我也不知我是唐人所造,还是东洋人所早,无根无底,无名无姓,只知我原身初成时,琴下有数十字铭文,琴之在音,荡涤邪心。虽有正性,其感亦深。存雅却郑,浮侈是禁。条畅和正,乐而不淫。”
唐净一怔,脱口而出:“金银平文琴?!”
金银平文琴,日本国宝级文物,现正收藏于正仓院。
之所以叫金银平文琴,是因为琴身上有金银平纹饰物,所以才以特点而名,而非如中国古琴那样,以音色或造琴者命名。
明弦这个名字,也是他初具神智之后,给自己起的。
“那正仓院的……?”唐净不由道。
明弦轻轻吐出两个字:“仿品。”
唐净了然。
金银平文琴造成于日本平安时代,也就是中国的唐宪宗时期,难怪明弦会说两人年岁相仿。
“日本国土有限,灵气稀薄,就算举国之力,器灵成精者,也寥寥无几,本来,我灵智初开,但想要修成人形,起码还得再过几十年,但是当时,音羽鸠彦得到一个中国修行者,用他的魂魄,注入我的本体,强行助我提前成形。”
明弦语调悠悠,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唐净心头一紧,已经有所猜测。
他宁愿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然而,对方仍旧缓缓道出他最不想听的那个答案:“那个人,叫董寄蓝。”
董寄蓝,唐净当然认识。
若干年前,他还是无忧无虑,不想管人间闲事的风流浪子,那时候,他还笑龙深与宗玲等人作茧自缚,明明拥有无尽寿命,通天能力,却非要把自己装进一个笼子里,去遵从人类的规则,受人类的管辖,何其憋屈。
后来,他无意中遇到一桩大麻烦,碰上极为棘手的敌人,差点丢了性命,连原形都不保,幸得一名叫董寄蓝的人路过,出手相助,唐净心中感激,也不想欠人情,就提出要报答,董寄蓝说他即将离开特管局,受命执行一项秘密任务,当时特管局人手奇缺,他想让唐净代替自己去帮忙,等五年之后,无论自己回不回来,唐净都可以自行离开。
五年又五年,一年年过去,董寄蓝再也没有回来过,唐净却已经习惯了特管局的生活,也渐渐习惯了在规则之下生活,但董寄蓝却从此音讯全无,许多当年认识董寄蓝的人都觉得,这个豪爽洒脱的汉子,很可能已经牺牲在异国了,就连上次龙深和宋志存想用藤川葵去跟日本交换人质,也没能将他换回来。
但现在,明弦说,他的体内,有董寄蓝的一缕魂魄。
唐净静默半晌,似在悼念那位最终也无法魂归故国的朋友。
“这么说,董寄蓝彻彻底底地死了?”
“是。他真是条汉子,我亲眼看着音羽将滚烫的铁水浇在他身上,用尽各种手段折磨他,就为了将他的力量激发到极致,然后提取他的魂魄,但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求饶过一声。”
“我的灵智里有日本的山和水,花与鸟,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