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把水停了,叶劭打开水龙头,接了半天都接不到一点水。他只好拿起水壶,倒了一点儿昨日烧剩下的水。水浅浅地,没过杯底后还高那么一指头。叶劭就着这一点儿水,吃了今晚要吃的药。他暗自庆幸晚上要吃的药分量不是很多。
叶劭一瘸一拐地挪到床边,慢吞吞地把厚重的衣服脱了,换上了睡衣。他哆哆嗦嗦地钻进被窝里,盖着那条看起来薄薄的小毛毯,闭上了眼睛。他的胃还在一抽一抽地疼,膝盖也酸胀得让他难受,平时他都习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都睡不着。
他的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人的脸。
叶劭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侧过身,抱住自己,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想到今天见到了那个人,他的嘴角终于还是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在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笑得有点像个傻子。
不知不觉中,他的呼吸放缓,进入了梦乡。
叶劭做了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第六章
两年前。
七月流火,秋深露重。C市的街道被掉落的叶子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公安分局小院里种的槐树却还郁郁青青。
医务室里,叶劭坐在小木椅子上,掀起裤腿,拉到大腿上,露出了一截白皙小腿。不同于左边的膝盖,右边的膝盖略微有点水肿,显得有点不太对称。穿着白大褂的冯队医隔着医用手套摸了摸他的膝盖,眉头皱了起来,脸色不太妙。
冯队医说:“膝盖疼了有两个星期了对吧?”
叶劭说:“嗯。吃了药之后好了一阵,但是停药之后立刻就反弹了。现在左脚也有些疼。”
冯队医直起腰,摘了手套,果断地说:“哨子,你这个可能是免疫系统病,估摸着是复发性多软骨炎,必须得到大医院检查。这类病都挺罕见的,我就只见过一次病例。我没有这方面治疗的经验,我介绍个医生给你看,你估计得住院了。”
说罢冯队医就要往报告单上写。
叶劭沉吟了半晌,问:“这个病会有什么影响?”
冯队医说:“这个病会累及全身软骨。你病发在膝关节,比较麻烦,不好好治疗的话,可能走不了路。你其他有软骨的地方也要小心。”
叶劭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队医见他低着头,柔软的短发垂落下来,遮住了眉眼,显得有些可怜。他内心不禁一酸。他在刑警队待了十多年,眼前的青年是他看着进分局的。叶劭才二十几岁,正是大好年华,前途无量的时候,业绩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是得了这个病,就意味着要断送了自己现在的前程,真的让人扼腕。
好像是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似的,叶劭突然抓住了冯队医的手,说:“冯医,你实话告诉我,得了这个病之后,我是不是就不能做警察了。”
他的语气并非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冯队医的笔不由地一顿。
冯医没有立刻回答,他没有想到有什么更好的话去安慰叶劭。就这么几秒钟的停顿,叶劭已经明白了,叶劭点点头,脸上一片平静,接受这个事实快得不可思议。
叶劭说:“冯医,我拜托你,可以帮我瞒上一阵子吗?”
冯队医不禁想劝阻:“哨子,凡是病,拖着都没有什么益处,之后只会越来越疼,早点治不好吗?”
叶劭静静地看着他,但是眼里有哀求:“拜托了。我现在还不能离开。”
冯队医说:“哨子,你……”
但是过了一会儿,像是不忍心似的,冯队医叹了口气,没有再劝阻。
叶邵从医务室里出来,回到刑警禁毒部门的时候,警员们正忙得热火朝天。
近几年来他们如有神助,接连从各种渠道接到匿名举报,顺利缴获了国内一大贩毒团伙“红枭”近一吨的毒品,抓捕了几个“红枭”分支据点的要员。“红枭”势力庞大,他们就像是蛛丝网一样密密麻麻分布在中国的每一个角落,前些年时,无论缉毒队如何努力,总是难以触碰到“红枭”的核心。但是最近,根据每一个破获的线索,他们离“红枭”的核心越来越近,每个人都铆足了劲,打算一举歼灭“红枭”。
见到叶邵过来的时候,忙得焦头烂额的魏柏言第一眼看到叶邵的身影,连忙走了过来:“怎么去了这么久?冯医怎么说?”
一个光溜溜的寸板头探了身子过来,他嬉皮笑脸地说:“哨子,你去医务室怎么这么久啊?你老公一直在这里叨逼叨逼你咋还不出来,完全不在状态,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他在产房外面等你生孩子呢……”
魏柏言回头说:“廖桁京,没你插嘴的份儿,干你的活去。”
廖桁京乌龟似的把头缩了回去。
叶邵没说话,一脸委屈,好像要哭出来了,他伸出双手摆出了一个要抱抱的姿势。魏柏言看到之后心都化了,他也不顾旁人的眼光,连忙抱住叶邵。叶邵像个树袋熊一样顺势扒拉到了他身上。魏柏言见人不说话,只是头软软地搭在自己的肩上,从来没见过人这个样子的魏柏言有点急了:“怎么了?冯医说什么了?”
叶邵说:“查出大病了。”
魏柏言慌了:“什么病?”
叶邵咬着他耳朵,委委屈屈地说:“不孕不育。不能给你生孩子了。”
魏柏言呆若木鸡。
过了好一会儿,魏柏言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他面故作凶相,假装要用牙齿咬叶劭白皙的脖子:“好好说!冯医到底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