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白酒倒在了地上,九百九十九响鞭炮响起,所有的冥币、纸扎房子都被烧去另外一个世界,云桉她们也该离开了。
因为接下来她们母女还要准备流水席,根本没时间让她们在云有房坟前多停留。
大队伍已经离开,云桉挽着妈妈跟在身后。
山路因为连绵的雨而变得泥泞,鞭炮声远远落在后头,隐匿在群山之间,那些刺耳的响炮声也变得温柔低沉,像是父亲低低的教诲。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
爆竹声减弱,在最后化作一声巨响:“pang!!!”
云桉还是忍不住回头。
远处祭拜的地方烟雾缭绕,空气隐隐飘来烟火里硫磺的酸臭味,夹杂着山里的清新水汽。这一次真的就要道别了。
“六六”,郑彩霞喊了她一声。
云桉恍惚回头,“妈妈。”
母亲冲她温柔笑笑,“晚餐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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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沉入群山的环抱,天地都被霞光笼罩,袅袅炊烟四散在空中。
小庭院坐满了人,大家说说笑笑,云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
云桉坐在饭桌旁,第一次觉得死亡的阴影在落日余晖里消散。
到了晚上,大家都散席。云桉和母亲两个人分工合作,收拾好几大桌剩菜残羹,洗干净上百个碗筷,又要把油污遍地的厨房擦干净,最后七点吃完的饭,她们九点多才结束打扫。
两个人都长吁一口气,倒在庭院的木椅上,对着那片桔梗花。
这几天恰好碰上年初三镇子赶集,郑彩霞买了些龙眼,正剪着枝叶。旁边一个红袋子,还有一个新买的血压计。
血压计是给老人用的,云桉猜出是那位颇有人脉的三叔。
云桉心里又慌乱起来,真怕郑彩霞像二叔说的开始打点三叔的关系,在心里措辞再三,开口:“妈妈,我明天就确认志愿了。”
郑彩霞未抬头,说了句好:“你要报什么大学?”
云桉深呼吸,“都是南省的大学,第一所是南大。”她的高考分数在外省并不具备优势,最好的结果还是待在越市。
“志愿呢?”郑彩霞又问。
云桉的视线跟在妈妈的裁剪上,看见妈妈的手指似乎比以前粗糙了不少,“我想读语言。”她的声音里有些没底气。
郑彩霞手里的剪钳顿了下,还没来得及转身看女儿。
“我知道!”云桉立马打断了她,“我知道妈妈你想我安稳点,最好报师范或者会计。”
她滔滔不绝起来,“只是我更喜欢语言,我也更擅长这个。我也没有任性,每一所大学都有六个志愿,我只是第一志愿报了语言,后面的志愿......我是填了师范和金融类的,如果读不到语言,我就去妈妈你说的专业。”
云桉越说越小声,又瞥了眼那血压计,顿了顿,提起丹田一鼓作气道:“但我毕业不想回芙蓉镇,爸爸说过女孩子也可以出去闯荡,要做舍我其谁的女将军,二叔说的什么女孩子要结婚啊照顾家庭啊,其实一种性别歧视,这种思想是非常落后的......”
郑彩霞先是怔住,听女儿的长篇大论,听到最后云桉越扯越远,被她逗乐似地笑起来,“好吧。”
云桉还在演讲中,冷不丁被妈妈打断。
好、好吧?那妈妈是答应了吗?
“妈妈你同意我的志愿了?”云桉怔住。
郑彩霞只继续裁剪枝叶,“你都退一步,把师范和会计报上了,妈妈也让一步,只要你能被语言类录取,你就去读吧。读不上的话,妈妈发自内心希望你能安安稳稳,不要再出什么意外。”
云桉鼻子一酸,感激于郑彩霞的开明,“那回芙蓉镇的事......”
郑彩霞睨了云桉一眼,像是不解女儿为什么会纠结这种事,“爸爸不都说了吗,要有舍我其谁的风范,我的女儿自己就能挣前程,为什么要依附别人。我才没有你二叔那么软弱。”
“那你为什么要买血压计?”云桉指了指那袋子。
郑彩霞好笑地一拍女儿的脸,“怎么那么死心眼。三叔是长辈,今天又帮忙爸爸的事打点好,你总得要感谢人家吧。送烟送酒我也不懂,给点老人家用得上的。”
云桉如释负重,呜哇一声,一把抱住郑彩霞,“妈妈你真好,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和三叔打点关系了。而且......我以为你不会同意我读语言。”
郑彩霞叹了口气,又换了串龙眼,“妈妈确实不喜欢,但这是你自己以后的生活,妈妈总不能绑你一辈子吧。”
“只是你二叔说得对,以后的路不好走,要努力,不要让那些看扁你的人如意,知道吗。”
“嗯!我会的!”云桉靠在妈妈肩上像靠在港湾。
没想到烦躁了那么久的话题,居然就这样轻飘飘地解决了。云桉看着郑彩霞将柑橘的侧枝剪下,默默了会,“妈妈。”
“嗯?”母亲温柔地应道。
“你的雇主不让你请假吗?”郑彩霞明天就走,云桉因为林姨又出去旅游,把青浪关了,还可以再芙蓉镇住几天。
“没有,要赶着回雇主家啊”,郑彩霞动得很轻柔,任女儿靠着,“少做一天就少挣一天的钱。”
云桉有些伤心。
爸爸要是知道妈妈现在在做家政,应该会内疚吧。
“其实......”云桉看着远处小路灯下的桔梗花,“少挣一点没有关系吧。你多休息几天不好吗?”
“得快点把欠的债还完呢。”
云桉深呼吸,知道自己这样不道义,还是忍不住说:“还慢一点点也没关系吧,你不能多休息会吗?”
“那不行,还是要赶紧把债还了”,郑彩霞却坚持,“再说了,家里一直被钱债拖着,你要是碰到喜欢的男孩子,别人嫌弃你家里经济不好怎么办?大城市的人还是会现实些,总不能让家里拖累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