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十几年,季昭也不是没见过他的各种朋友们,以前玩不到一起,现在自然也没戏。在某些方面上,她的的确确和季凛是两种人。
但她当时没有拒绝。一是她觉得自己也许真的需要出去散散心。更重要的是,她能感受到季凛故作随意的态度下,是真心实意的担忧与关怀。
她不想让季凛失望。
他们从未就母亲的死有过一丝一毫的交谈,可在某些无需多言的时刻,他们依然能够默契地从过往针锋相对的吵闹中抽身而出,作为家人彼此抚慰,舔舐伤口。
谁都没有忘记,在失去母亲这件事上,他们同是可怜人。
也许还有一点,在看过那些童年录像后,季昭对季凛的生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想看看他真正的世界。
于是,季昭跟着季凛,度过了她人生中最为喧嚣疯狂的一个夏末。
就像后来程野控诉她说的那样,季昭确实因为不适应和不喜欢,浑身写满了生人勿近的气息,林思晴从小也没有教过她通过委屈自己来照顾别人的面子,她甚至觉得林思晴也没有这项技能。
她的确惭愧,因为回想起来,那些她冷眼相对的男男女女,面对她时从来都是客气又亲热,他们似乎都掌握着这个她不曾拥有的本事。
在少年人的圈子里,让她站稳脚跟的不是“季霆桀女儿”的身份,而是“季凛妹妹”这个名头。她不在乎,也不知道那些表里不一的“朋友”会在背后谈论起她的“不近人情”、“孤傲装逼”,更加不了解季凛会为此与人绝交。
季昭只是在那年深秋的一个夜晚,和季凛一起偷进了市区的一家酒吧,只有他们两个人。
桌上摆了密密麻麻的酒瓶,他们未置一言,相互看了一眼,开始比谁先倒下。
那天是林思晴的生日。
季昭醉到昏睡前,余光中坐在身旁的季凛,还在安静的仰头灌着自己。
过去几个月,她有着从未脱口而出的深重埋怨:为什么他能在母亲死后,依然活跃在各种社交场潇洒玩乐。
可在她闭上眼的那一刻,季昭忽然就原谅他了。
她不知道后来是谁送他们回的家,下车时季凛掺着她,跌跌撞撞向屋内走,在客厅里意外遇见很少在前半夜出现的季霆桀。
季昭勉强睁开眼,她好像看见有人在打架,爸爸和哥哥在打架,她是不是有责任劝一下呢?
她带着一身酒气艰难从地上爬起来,试图去阻拦因为清醒而占据上风的季霆桀,却被盛怒之下的季霆桀猛然挥手推开,像一张残破的碎纸,飘走,撞在桌角。
很疼。她捂住撞到的肩头,低头嘶嘶吸气。
晕头转向的季昭好像听见在她倒下后,季凛爆发出响彻整栋房子的吼叫声,比骂她的时候凶多了,她突然觉得,季凛从前对她已经很温柔。
她无法控制自己汹涌而出的眼泪,捂着耳朵,脑袋千斤重,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将视线转向旁边正在发生的一切。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她悄悄看向正上楼的季霆桀,脸上有着未完全擦净的鼻血。
季昭擦掉即将干涸的眼泪,终于向躺在地上的男孩看去。
他手搭在腹部,满脸是血,不知道是鼻子里的还是嘴里的,注意到季昭看向他,原本呆滞盯着天花板的眼睛侧向一旁的她。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好久,终于启唇轻笑,对她说:“欢迎回家。”
季昭捂住嘴,吐了一地。
那是季凛长大后第一次还手,那天夜里他没有输很多。
那也是季昭十六年来第一次真正窥见季凛的秘密。
她忽然就明白小时候的季凛,为何会从某一天开始,变得越来越讨厌的在林思晴面前抢占原本只属于她的爱。
她从前有多讨厌小季凛,现在就有多厌恶自己曾经的自私任性。
她失去了一个家,还有另一个光鲜亮丽的房子让她安稳生存,可有人失去的,是瓢泼大雨的惨淡人生中,唯一可以站立脚跟的破败屋檐。
于是他对她说,欢迎回家,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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