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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那天。
我第一次到公立高职上饰品设计的社团课,坐在第一排的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浅褐的短发下有一对显眼的银色螺丝耳钉,灰蓝色的眼睛使我猜想那头褐色的发是因为混血。
即使他对我的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别过脸时的轮廓还是美得令人惊叹,那时的我也仅是以欣赏艺术品的角度讚叹。
「这里的同学都是服设科的吗?」我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我叫席琼徽,是琼途原石饰品的设计师,你们听过这个品牌吗?」其实我没期待这个冷门品牌会有学生关注。
台下同学果然一片默然。
我也没想宣传自己的品牌继续我的教学流程,让他们看看饰品的款式。
「为什么要取这么不吉利的名称?」青涩的话声传来,我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原来那位混血同学──是个少年。
「不吉利?」我笑了笑,对上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猜想他应该是欧美混血?
多么令人羡慕啊……混血就像上帝精心设计的作品。
我是这么想的。
也因为如此,比起商界讲求贵重宝石的纯净透彻,我更迷恋数种矿物混杂生成的原石,用它们做成饰品总能美得出乎意料、独一无二。
「不是穷途末路的意思吗?」少年问。
「的确是这个意思。」我没有多作解释。
「设计风格也令人印象深刻。」他慵懒地笑了笑。
「喔?」我想听听他有什么独到的见解:「怎么说?」
「就像是用路边捡到的石头做的。」他的笑容美丽而猖狂。
「……。」我僵笑着,没想到第一次站上讲台就遇到如此嚣张的学生。
更糟的是,点名的时候还念错他的名字──陆藏。
「二声藏啦!」他眉目纠结地吼。
可以想像他从小到大点名的时候都会被叫错。
「好,陆同学别生气。」我微微一笑,拿起文案把前一晚预想的台词复诵一遍:「我今天带来一批打磨过的矿石戒指粗坯,大家可以加工成自己喜欢的款式,萤幕上有几种照片给你们参考,使用工具时请多加小心。」
粗坯发了下去,大家都跃跃欲试,唯独他蹙眉沉思。
『就像是用路边捡到的石头做的。』我想起他刚才的话,或许他对饰品设计有另一种梦幻的期待,以为我会拿出蓝宝红宝、施华洛世奇?所以在我拿出各色玉髓之后他感到失望了吗?
若真如此,我是不是该从更基础的东西开始教?
正当我思考着该不该从繁杂的矿物质教起……
「这种不规则多面型戒指只能慢慢用砂纸磨吗?」他闪烁着学霸眼神,指着一体成型的原石戒指照片发问。
明明刚才还不屑一顾的……
「喔……我工作室里有机器能打磨,不过在教室里只能手工慢慢磨,这就是手作的乐趣啊!」我对他扬起友善的师长笑容,想起我设计课程的初衷只是希望这些学生能跟我当年一样,因为体验课程触发对宝石的兴趣,不只是停留于奢侈品的虚华广告。
「好吧。」他捲起砂纸开始反覆刷出粉尘。
一开始,他跟大家一样认真地加工手中的素坯,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每次社团课结束只有他会留下来问一些製作饰品的问题。
我为难得一见的好学少年感到欣慰,但瞥见窗外逐渐暗下的天色,还是忍不住碎嘴:「你不是才高一吗?为什么一副大学生弄毕展的样子……」
我很想提醒他该放学回家吃喝玩乐了。
「学校找你来不就是为了教我们新东西吗?我以为老师都喜欢学生问问题。」
「……我的正职又不是老师。」
「但你人在学校里就是要教学生啊,不然是要来跟我谈恋爱的吗?」他瞇起眼说:「不行喔!我才十四岁,违法喔!」
「十四岁应该还是国中生吧?怎么会出现在高中?」说完才想起其他老师讨论过一位提早入学的特别生:「你该不会就是服设科那个例外新生?」
「嗯。」他淡然的神色更显嚣张。
「所以……你还想问什么?」我努力耐住性子。
「我想用七颗土耳其石打造一条古埃及风宝石项鍊,可以去你工作室借机具吗?」却怎么也没想过教个社团课会有学生想到我工作室借机具。
「你想从宝石塑形开始做一条项鍊?」
「嗯。」
好吧,是认真的好孩子。
「因为买现成的裸石很无聊啊。」
啊,原来是嚣张的孩子。
「可以是可以……」我犹豫着。
工作室平常也不会有客人,东西爱怎么放就怎么放,怎么能让学生看到有违专业的景象?
「要额外付费也没问题。」
他以为我是计较钱的问题,这种反应很社会、很大人,我不禁猜想十四岁为什么会有这种思维。
「不是那种
', ' ')('问题……」
「不然呢?」他好奇追问,我也不好解释。
谁能对学生说出「因为工作室还要整理才能看」这种话呢?
「嗯……」我思考着该怎么说才好。
「如果你不喜欢别人碰机具的话就不用了,我也不喜欢人家拿我的工具去做自己的东西。」虽然不是这种原因,但我忍不住点头应声。
「嗯,不好意思。」就当是那样吧。
即便如此,他也没放弃做项鍊的计画,每次社团课都拿出自己带的土耳其石,硬要把做好的蛋面磨成长方形,我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偶尔会想,他是不是把我给的戒指粗坯丢了?
还给我的话还能做个饰品卖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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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期末所有人都交出自己的戒指作品,他也把项鍊做好了。
「用这个打分数可以吧?」他特地用绒面珠宝盒装着,仿造百货专柜等级的包装。
「可以是可以……」我很难无视他淡漠里的嚣张。
「几分?」他追问。
「陆同学这么用心,当然是一百分。」我在他的格子里打上一百。
「可以。」他满意地笑着离开。
下课后还得意洋洋地来到我身旁偷看大家的成绩,在目光瀏览完一整排分数后,明朗的笑容逐渐消逝,不可置信地破口大骂:「干,全班都一百分?」
「社团课而已,大家开心就好。」我说。
「我不开心啊!我磨七颗他们只搞一颗,能一样吗?能一样吗?能一样吗?」他朝我咆啸又指着我说:「好,席琼徽是不是,我记住你了!」
「我都教一学期了,也该记住了吧。」我只是笑笑。
看他气冲冲地离开,我不禁回想起我的十四岁,好像没有他那么高的自尊心和得失心,当时看着自己第一次做出来的宝石项鍊,虽然只是观光体验课程,但我亲手打磨的宝石闪闪发光──就像充满希望的未来和梦想。
十年前的我是如此天真单纯,是时代真的不同了?还是我遇到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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