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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得徐三认错,周文棠深深看她一眼,这才对她沉声说道:“朱芎二字,本为‘诛雄’,诛杀之诛,雌雄之雄。你今日离京,记得带上那养着朱芎的匣子,每日往那匣子里滴血,记好了,要滴男子的血。那朱芎草得此养分,就会生长极快,几日就能生出几十粒草籽。”

周文棠说起这番话来,口吻极淡,声音极平,好似说的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徐三听着,却是心惊不已。她紧盯着周文棠,只见他继续淡淡说道:

“摘下草籽,移种于其他匣中,继续以男子之血供养,待你到漠北时,至少也能得到千余粒草籽了。若能将朱芎草的草籽,融入金国将士的血中,那人就会迅速发福,喉结萎缩,声音变细,胸脯变大,难使女子受孕,便是使人怀孕了,也是极易生女,不易生男。如此一来,他们的力气也会大不如前,打起仗来,自然也没那么厉害了。”

周文棠稍稍一顿,抿了口茶,又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我略知唇语,眼力也尚可。宫墙之影,我不曾有一丝错过。将你送回榻上之后,我亲自去了龙图阁一趟,用自己的血试了试,那草一碰着血,确实长了些许。”

徐三瞪大双眼,震惊到了极点。

恍惚之间,她终于明白了。

这个宋朝之所以会确立一夫一妻的制度,乃是因为开国之后出生的婴孩中,女多而男少,性别比例悬殊。而导致这种状况的根本原因,或许就是这所谓的国之宝物——朱芎草。

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种草,或许能以血液为传播媒介,给男人体内注入大量的雌性激素,从而使男人出现女性的性征。

为什么宋如意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但能打退金国铁蹄,更还将本朝男子打得落花流水,为什么女尊男卑的制度会迅速建立,为什么这制度一旦建成就根深蒂固,为什么这个朝代的男子,大多都似唐玉藻、徐守贞和狸奴那般,声音纤细,气质发柔,肤白貌美,连胡须都极少生出……这些问题,统统有了答案。

因为宋十三娘,早些年间,发现了这朱芎草。她昧着良心,利用它成为了天下霸主,然而后来,她大约是后悔了。

她将朱芎草传了下来,是害怕后代帝王再遇难关,害怕金人卷土重来,而她绝口不提如何种植使用,或许是因为她害怕此物被滥用,又或许是因为她心存侥幸——朱芎草的效用是代代递减的,她或许隐隐期盼着,有那么一日,不需要再用这毒物来管治男子,这个社会也可以平稳运转,这个制度,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维存。

徐三震惊不已。她忍不住想,自开国以来,人们都将宋如意奉为英雄,关于宋十三娘的种种传说都在世间不住流传,不管传的有多离谱,人们都从无怀疑。宋如意已经被神化了,成了一个不可颠覆的存在。

然而又有谁能想到,整个王朝,竟是建立在毒/药与骗局上呢?

徐三不由缓缓笑了,那笑容很是复杂,似是慨叹,似是悲悯。她抬起头来,很是认真地看着周文棠,轻声说道:“其实你完全可以瞒着我的。你若要骗我,我肯定看不出来。你又何必要告诉我呢?你……想让我也用朱芎草来对付金国大军吗?”

周文棠勾唇一哂,淡淡说道:“前两日你对我说,绝不会欺我瞒我。我不过是以德报德。”

以德报德。

他没问她会不会用这朱芎草。他似乎早已知道答案。

眼瞧着天色将晓,周文棠整了整衣袖,这便先行离开,去官家的寝殿侍奉官家起身上朝。而徐三沉默不语,心中千头万绪,争持不休。她坐了许久,待到心绪稍稳,也跟着上朝去了。

她会带上朱芎草,但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她绝不会用它取胜。她甚至都不想告知官家朱芎草的真相,她唯恐官家降下旨来,逼得她动用此草。

下朝之后,徐三就又去了龙图阁一趟,对胡微说要再看那朱芎草一回。徐三将要离京,能否活着回来都还说不好,胡微对她自然是有求必应,赶忙又引着她入得阁中。可这妇人却是不知,徐三进了阁中之后,偷偷采了一株朱芎,收入了周文棠给她备下的小匣之中。

回了府中之后,徐三正想要将那小匣收入行囊,却忽地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院中响起,惊得徐三手上一抖,立时回过头来。哪知她抬眼一望,就见徐荣桂由两个官奴搀扶着,又急又气地走了过来,虽是哭喊,实则乃是干嚎,一滴泪也不见掉。

徐三一看,忍不住无奈一笑,正要开口宽慰,却听得徐荣桂痛骂她道:“好你个徐老三!这马上就要上战场了,两宿都不回来,不知到哪儿厮混去了!你这丫头,以后活不活着都说不好呢,还不趁你能喘气儿,赶紧陪陪你老娘我!”

第181章 塞外长星沉碧海(一)

塞外长星沉碧海(一)

徐三眼见得徐阿母又发起泼来,赶忙走上前去, 搀着她坐到案边来, 对她笑着道:“哪有人咒自己亲闺女活不了的?我啊, 去去就回, 又不是甚么要紧事儿,何必生离死别, 鬼哭狼嚎的?”

她这般轻描淡写, 反倒勾得徐荣桂心里头难受起来。可是这妇人便是心里难过, 也不会表现到脸上来,只一个劲儿地冲徐三发脾气,发完了脾气, 又念念叨叨地叮嘱起她来,一会儿问她带没带这个,一会儿跟她说别忘了那个。

徐三微微俯身, 一边收拾着行囊, 一边轻声笑道:“待我去了北边,有我弟妹照应我呢, 我怕甚么?对了, 倒不如将贞哥儿接来京中, 小住一段时日。反正北边如今打起仗了, 七姐驻军在外, 也不能在府中守着。把贞哥儿接过来,你俩正好能做个伴儿。”

哪知她说完之后,徐荣桂默了一会儿, 却皱着眉,嘟囔道:“嫁出去的郎君,泼出去的水,哪儿有往回扒拉的道理?贞哥儿要是老跟娘家掺和在一块儿,那姓郑的,肯定要给贞哥儿脸色看的。你这做姐姐的,可得拿捏清了。”

徐三一听这话,眉头微蹙,瞥了徐荣桂一眼,暗地里起了疑心。近些年来,她一次也没见过贞哥儿,至于郑素鸣,也就在她入京时见了一两回。这对小夫妻到底相处得如何,徐荣桂也没怎么说过,实在让徐三忍不住多想。

她可想好了,等她去了北边,打仗之余,怎么着也得见上贞哥儿一面。她到底占了人家徐挽澜的身子,该尽的责任还是要尽。

好不容易将徐荣桂哄走之后,徐三将行囊也打包得差不多了,周文棠给她派遣的那些护卫也已在后门外早早等候。她一边命人将行囊小心抬到车架上,一边又去了前衙,召来两个副手尤氏及罗砚,还有一直跟在罗砚身边的秦娇娥,与她们几人细细交待起了府衙官务来。

那尤氏妇人是个老官油子,说话滴水不漏,该笑的时候笑,该抹泪的时候,一眨眼,泪就掉。这样的人物,像是全身都糊了层蜡油,你看不清她,自然也摸不着她的真心。哪怕是临别之际,两人说话还是更像过招儿。

相较之下,罗砚跟秦娇娥就真心多了。罗砚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她话虽不多,但说的每一个字儿,那可真真是肺腑之言。她就跟徐三拍胸脯保证了,徐阿母住在后衙,她会跟秦娇娥一块儿照顾,绝对不会因为她不在就慢待了老人家。秦娇娥红着眼,在旁听着,也忙不迭地跟着点头。

罗砚和秦娇娥的岁数,比徐挽澜都还要大些。可徐三两世为人,这两人在她眼中,就是两个可爱的小丫头。她心中动容,忍不住伸出双手,摸了摸两人的后脑勺,竟将那两个小娘子都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将徐阿母托付给这两人,徐三心里自然是放心的。她交待完了官务,眼瞧着日阳高照,时辰不早,便避开众人,又回了房中。可她掀开帐子,帐子里空无一人,她推开窗子,窗下也唯有几丛细草,至于她想见的人,惦念的那只大狗儿,却也不知去了何处,怎么也寻不见人影。

莫非这小子又跟她犯别扭了?她都要走了,难道他不来见她最后一眼么?

徐三无奈轻笑,摇了摇头,心下不由一叹。她又等了一会儿,却仍是没等到韩小犬,只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急急而来,抬眼一看,却是从酒楼里赶回来的唐玉藻。

那唐小狐狸如今已不似从前那般俗媚了,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衫子,发髻梳的光净,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大掌柜的气派。眼下他掀帘入内,静静看了徐三一会儿,却是轻轻一笑,细声说道:“娘子要走了?”

徐三抿了口茶,轻声笑道:“是。这宅子有你看着,铺子有你管着,我也没甚么后顾之忧,当然是说走就走了。玉藻,往后也要靠你了。账本就不用给我送了,你自己拿捏着就行。若是府中有甚么要事,就用我先前教你的拼音给我送信。”

唐小郎虽已成了大掌柜,可一到她面前,却还是谨守奴仆的本分。他缓步上前,挽起袖子,给徐三斟满茶盏,口中轻声笑道:

“俗话说的好,衣是翎毛钱是胆。这出门在外,可不能少了金子银子。奴昨夜给娘子那车架上装了几箱金锭,都是从奴账上来的,娘子不必顾虑,都是你该拿的。除了钱,奴还给娘子装了些伤药。奴晓得那薛公子也送来了甚么疗伤圣药,可他的药,可不如奴找来的好。娘子带奴的,别带他的。”

薛公子,指的自然就是狸奴。他跟徐三有婚约,有官家做媒,在唐小郎眼中,自然是头号嫉恨的人物。他虽吃韩小犬的醋,但还是对狸奴妒意更深。

徐三听着,念着他辛苦,也只是笑笑,淡淡说道:“好。带你的药。唐掌柜门路多,找来的药自然信得过。”

唐小郎见她应下,抿唇一笑,可笑过之后,心中又是无尽酸涩。他估摸着时辰,见徐三还不动身,心下已经了然,只对她轻声说道:“娘子,到时辰了。该来的早来了,不该来的,也不会来了。”

徐三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默然不语。

徐阿母有人照看,商铺有人打理,官务有人操持,而她先前在京中设下的情报机构,也已委托徐玑为主事,让她日后处理大小事务了。宋祁的心机比她还深沉,日后的事儿,她也管不住了。若说还有甚么人,甚么事,让她的心一直悬在空中,迟迟不能落定,唯有那姓韩的男人了。

徐三叹了口气,含笑起身,也不打算再等了,只对着唐玉藻轻声说道:“等他回来跟他说,让这小子老实点儿,别胡闹,别惹事儿。”

她稍稍一顿,欲言又止。到底是对着唐小郎,有些话儿,她也不好直说。可惜韩小犬不在,她不能对他直接交待。

而唐小郎瞥了眼她,复又低下头来,轻轻唔了一声,就算是应了下来。徐三最后望了一眼这待了几年的开封府衙,将周文棠借她的长剑别在腰间,握紧缰绳,跨上马背,头也不回,这就朝着城门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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