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四十年多年后,这个俄罗斯小杂种毁了他的生活。每个节假日,雅各布总会不打招呼出现,从清晨到傍晚,大摇大摆地闯入他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占用厨房烧水、煮鸡蛋、做恶心透顶的甜菜汤(鬼知道他从哪弄到的那玩意儿),逗猫,看报纸,对电视节目发表意见。施瓦伯格试图撵雅各布出去,但每次都悲惨地失败了:他的确上了年纪,虚弱的反抗在野崽子面前不值一提。
“要吃饼干吗?”
“不。”
“刚出炉的,很香。”
“糖会腐蚀我的牙齿!”
雅各布搬来一台电烤箱,上帝才知道的便宜货,此时此刻就安装在施瓦伯格的厨房里。烤箱这东西施瓦伯格很久以前用过,拿来烤肉。做饭既麻烦又浪费时间,他宁肯在食堂吃冷面包和香肠。新烤箱运作时会发出可怕的“咯咯”声,似乎即将爆炸。“这是很好的烤箱,”野崽子一本正经地解释,“圣诞节打折!还送赠品。”
所谓赠品就是雅各布身上的红围裙。为了呼应圣诞主题,大红的围裙上印着花花绿绿的花环和铃铛。除了围裙,黑心的商人还赠送了一本菜谱作为添头,里面都是些饼干之类的甜点。雅各布喜欢做饼干,这是他第二次做,浪费了许多面粉、鸡蛋、黄油和糖。施瓦伯格已经懒得计算他到底损失了多少金钱,反正这是个赔本买卖,他的报应,从
第119回 见野崽子就该明白。
“尝尝。”雅各布端来饼干,放到桌子上。伯莎立刻跳上桌子,围着饼干嗅闻。“里面有糖,小猫咪不能吃。”施瓦伯格把伯莎抱进怀里抚摸,“乖乖,为什么你就不能像你妈妈那样呢?”
雪球躺在壁炉边睡觉,蜷在篮子里。窗外下着雪,天空阴沉。“下次我要做果酱饼干。”雅各布翻阅那本菜谱,“看,还能做汤!先用烤箱将猪的骨头烤一烤。”
“这肯定是法国人发明的玩意儿。”施瓦伯格放开伯莎,猫又回到桌上,虎视眈眈地盯着盘子。雅各布拍拍猫咪的脑袋,“不可以碰——嗯,对,法国洋葱汤。你喝过吗?”
“不知道,早忘了!”
“那就是喝过。”
“没喝过!”
“上次你去吃饭,就喝了洋葱汤。”
“想不起来了!”
雅各布拿起一块饼干咬了口,“非常香,而且并不甜。我没有放那么多糖。”
施瓦伯格将信将疑,“你肯定放了过量的糖,你们这些浪费的……”
饼干十分松软,正如野崽子所言,不算甜。“在过去,我们不需要这种饼干。”施瓦伯格说,“这种饼干不容易保存……压缩饼干就很好,可以保存很久,就是味道不怎么样。”
“我吃过压缩饼干。”雅各布说,他重新拥有了一个带把手的茶杯,“我记得吃了很久才吃完。我妈妈不喜欢饼干,所以我小时候几乎吃不到饼干。”
“饼干没什么益处,吃苹果才是最好的。”
“苹果气泡水的味道太奇怪了。”
“胡说八道,那是最好的饮料。”
雅各布的室友大学毕业了,在慕尼黑找了份工作,依旧住在老地方。雅各布涨了工资,每个周末仍旧去做他“高尚”的兼职。每次跑来施瓦伯格家,他都会带些钱和小零碎——“礼物。”野崽子说,谢天谢地,来德国几年后,他终于学会了做客之道。施瓦伯格的生活也没有改变,上班,下班,喂猫,看书,写点感想,他用笔名发表了几篇小说,描写无聊的生活。有读者写信给编辑,称赞施瓦伯格的观察力。“很简单。”施瓦伯格想,只需要把秘书每天的行程写一遍就行了。
这个新年假期,昆尼西照例陪迈克尔·费恩斯去温暖的海滨“晒太阳”。施瓦伯格看了看地图,决心明年夏天也去那里,躺在海边看傻子在海浪间扑腾。最好就是能在一个玻璃房里,吹着冷风,喝着饮料,像看戏似的。他正在思考,雅各布给电视换了个频道,芭蕾舞剧,女演员踮起脚尖转圈,舞台看上去挺华丽。
“《胡桃夹子》。”雅各布解释,“大家喜欢在新年时看。”
“是吗?人们大概不爱在这时候看天鹅死去。愚蠢!《胡桃夹子》?我记得是个可怕的故事,有老鼠之类的怪物要啃掉小孩的脚趾做零食。”
“不,这故事很有趣!”
“‘咯吱咯吱’,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乳母告诉我的,她总在夜里讲这种故事,吓得我不敢睡觉。”
雅各布的注意力从电视转移了,他转过身来,打量着施瓦伯格,仿佛难以置信。“干嘛?”施瓦伯格瞪眼,“我也曾经是小孩!虽然现在我是个怪老头……”
“你不老。”雅各布说。
“撒谎!”
“真的。”
“我不爱听谎话。”
“我没撒谎。”
“你是个撒谎精。”
雅各布耸耸肩,继续看女演员转圈。他看得认真极了,就好像转圈的次数暗示了下次彩票的号码。施瓦伯格昏昏欲睡,他对芭蕾舞没有半分兴趣。就在即将睡着之时,眼前的影子晃了晃,他抬起眼皮,看到雅各布站起来了,似乎准备离开。
“几点了?”
“八点。”
施瓦伯格点点头,八点,现在就睡觉未免太早了。但他真的感到疲倦。时间来到1989年,他开始认真考虑退休。然而退休之后如何打发日子呢……他可没有一个无事忙的美国佬,不过,就这样陪着两只猫看看书、浇浇花,可能也还说得过去。
他垂下眼皮,在困倦中思索。雅各布又站了起来,很快,他带来毯子,盖在施瓦伯格身上。
“时间很晚了。”
“我知道,看完了我就走。”
施瓦伯格脑中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字句,投资……投资一名舞者,投资一名学生……人就是资源……他伸出手,拉住雅各布——这很轻易就能办到,野崽子的身体非常热,隔着衣服,他都能感受到那种涌动的热量。
“你要是想跳舞的话……”
“不,我不会去跳芭蕾了。我要做个好工人,争取成为工程师。”
“你可以……可以念大学……”
“谢谢。”
有个热乎乎的东西拂过施瓦伯格的脸,准时伯莎那个调皮的小东西。在温暖包围中,施瓦伯格度过了整个新年。“新装的暖气系统堪称完美,”他给昆尼西的信中写到,“让整栋房子异常暖和……说实话,这居然给了我些许满足感,我很难获得这种感觉,真的非常奇怪。”
第120章 萤光
1989年的春天一如往常。苹果树开花了,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伯莎喜欢坐在床边盯着蜜蜂和往来的鸟儿,雪球则趴在阳光中睡觉。空气里湿漉漉的尽是泥土和青苔混合后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