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瘪的睡袋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没有任何装饰的钢铁墙壁,透出股冰冷,这里明明是你的家,但给你种监狱的感觉,四方而狭隘,只有一个过道差不多的空间。
下巢的居住建筑,只注重实用,忽略了对一切舒适和人类心理的安慰考量。
生存是第一要义,在这样的世界里,这就已经是良好的条件了,你有自己的房间,有生活用水,定量的电力,一日两餐的食物,甚至在重病时,可以得到一罐洁净的氧气和抗生素。
你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每座巢都负担着数十亿居民的生存,你所在的这座巢都,运转正常良好,设施和守卫都没出过大岔子。
你每天都感激自己没有因为中央通风井和空气滤净器停摆而陷入休克死亡,感激电力的输送和食水的配给,感激你所住的巢都在帝国军团的保卫下安然无恙。
你从底巢中来,那里的生活简直才是噩梦,你永远不想再回忆。
你同样对这座巢都每一日的安全,都心怀庆幸和感恩,你永远不想死在战争中,混沌与虫族的大军没有入侵到这颗星球。
你听说过巢都陷落时的景象,整座巢都建筑,从高耸入云的塔尖开始坍塌,残余的居民都落入虫族之口,或者被活生生作为母体寄生。
或是混沌的侵蚀,无力抵抗,从空间开始坍缩,无边无际的黑暗,灵魂和肉体都被卷入亚空间中,更是饱受折磨,不仅见识那些超出人承受力的景象,还被其中的魔鬼和邪物腐蚀玩弄。
你将水龙头关上,就着铁质洗脸盆里, 那一小滩泛黄的水洼洗漱,你先打湿了毛巾,接着用杯子舀起水,漱口刷牙,几分钟后,你吐掉嘴里哪怕和牙膏混在一起,也压不下去铁锈味的水,用湿毛巾擦了擦脸和嘴。
你接近有裂痕和几块腐蚀的镜面,看着自己苍白,枯瘦,营养不良的面庞,不是因为你有多爱美,只是,根据帝国的条例,你需要每日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看有没有病变或是畸形的发展趋势,一旦察觉,需要及时上报。
好在,你的皮肤和骨骼,看起来都依然正常,没有腐化和癌变的症状,只是过瘦了,不然,你会比现在好看许多。
你放松下来,盯着镜中的自己,深吐了一口气。
在这空旷,冰冷的早晨,你突然意识到,有点值得开心的事,这种情绪很陌生,忽如其来,并非是那些对生存的感恩,而是另外一种。
你想了起来,隐约觉得自己昨晚做了个美梦。
在梦中,你有了安然和美好的感受,那种感觉是多么的甜蜜,就像数日未进食半滴粮水,被饥荒折磨的饿殍,舔到一舌柔和的甜味,吃到一口馥郁的苹果。
将你猛然带回那温暖,平和的生活。
可你又知道,有些不同,你并不是梦见了你的父母和曾经的现代生活,在梦里,你有另一种感受,那种向往,压抑,羞涩的感觉。
记忆中,有一团如雾气,或是如脑虫般的蜷缩着的东西,它活生生地扎根在你的脑海深处,你永远也看不清。
就像,你曾经真实地经历过梦中的事情,你却失去了对它查阅的权力。
你披上外套,从高耸的隔间屋里走出,抵御着忽如其来的寒风,在你的上下周边,还有无数这样的小门,就像是蜂巢的格子,你的邻居们也都裹着大衣,麻木地走在过道上,毕竟现在正是帝国规定的工作警钟时间,人流逐渐汇聚,通过巨型电梯转至他们的工作场所。
这就是巢都,一座容纳了数亿人类,运转着的巨型城市机器。
你在一家炼钢厂工作,主要工作是操控和拉拽机器,让融化的金属在模具中凝结,没什么需要思考的,多么枯燥的工作,你基本上只是承担着人肉机器零件的职责。
并不是人工智能机械不能承担你的工作,只是相较之下,人工劳动力更为廉价合算,比起上百万的机器和日常维护的价钱,你的薪水真的很低,接近12小时的工作时长,你赚到的信用点也只刚刚好够你每日的开销和住处的水电费。
生活乏味而没有盼头,不过,大可不必忧虑什么养老问题,毕竟,在下巢这样的恶劣生存环境中,哪怕没有在混沌和虫族入侵战争中死去,也基本没太可能活到40岁,猝死,癌变,或是雾霾和重度污染空气导致的肺部问题,实在太常见了。
代表本日工作结束的大钟响了起来,你停下僵硬而酸痛的手臂,缓了缓神,又熬过了一天,最后一注金属正流入模具,你静静地望着它,工厂里的其他员工已经逐渐离开,嘈杂纷乱的人声和脚步声压过了原本机器的声音。
你注视着这滚烫,致命的金红色金属液体,看着它在空气中有点转黑的变化,你清楚地知道,自己如果将手指伸入液体中,会导致的痛苦和无法挽回的伤害。
只要稍不留神,自此,你就会成为一辈子的残疾人,再也无法劳作,最重要的是,你有可能能够享受到工厂的巨额赔偿。
你有些心动。
但是,在你摘下手套的时候,忽然之间,那个梦又回到了你的脑海中,你再度记起了一些细节,那颜色正和你如今看着的,翻滚的金属液体那么相像。
那是一双金色的眼眸。
如钢铁,也如柔液,毅然而温柔。
他注视着你。
金属钢铁凝结的黑色就如他的瞳仁。
你恍然回过神,发现面前的零件已经凝结完毕,你拉动拉栓,将它送入下一道流水线,接着你开始检查,并关闭自己负责的这部分机器按钮。
你走出工厂,用大衣的领子裹着自己的鼻尖,缩作一团,从那漫天的工厂黑烟下走过,这里污浊的空气,即便是习惯了下巢贫苦的生活环境的你都无法忍受。
那是个男人。
你想道,你梦见的是个男人。
但莫名奇妙的,你突然有种亵渎的感觉,好像这种形容又有点不对。
你摇了摇头,忽略掉这种傻气,可你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这么能幻想了,你甚至都没法想起他的面庞。
就弄的好像你曾经真的和这么个“男人”共处过一样。
你在食物贩卖机前刷了一下自己的市民卡,扣除信用点后,你得到了一份温热的,带着香气的食物包,你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有两块燕麦面包,一片温室生菜,一层薄薄的人造肉,足够提供你的一日营养需求。
你不喜欢在街上吃东西,周围的乞丐和流浪者虎视眈眈,但碍于监控和警察的震慑,你至少不用担心死于同胞袭击。
你习惯回到自己的小公寓里,再吃晚餐,你把叁明治藏入大衣,加快了脚步,生活的现实将你从梦幻的美好里夺回。
广播里播放着日常的帝国训话,告诫人民劳作,并保持忠诚,你沿着熟悉的道路,回到那如巢般的公寓楼中,走上黑暗的楼梯,拐入楼道,停留在你的门号前,用机械市民卡打开了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