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宽厚的羽翼如摆在你面前的完美无俦的素描作品,有着微微收拢的弧度,羽毛顺滑地雕琢其上,但它又是活生生的,每根白羽随着你的拨弄而分流,羽骨上的丝状羽枝如细密的雪色水流般顺从地合拢,根根丝丝抚过你的指间,翅膀内层那些更为厚实柔软的绒羽则触到你的指头。
天使发出了一声格外深沉的,满足的轻叹。
你站在天使那高大金铠的身侧,正为他仔细梳理右翼,听到这声音不禁轻轻一抖,你的工作不像是服侍,更像是瞻仰和朝圣,或者是抚摸某种极度危险的猛兽。
你怀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郑重心情,将自己的手指穿过羽翼的羽毛,不知怎么的,圣萨多基将梳理羽毛变成了一项日常事务,你作为书记官的职责的一部分。
你不确定这是不是他在滥用职权。
“专注。”圣萨多基说。
发现他察觉到你的分心,你连忙集中精神,将目光和身心都放在面前的翅膀上,但因为这个小插曲,你的身躯与精神又再度紧绷了起来。
你再一次,清晰无比地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这如战神般的恢宏而完美的男人,他的双翼在你的照料下,而他监督着你,就像看着铁匠敲打他的宝剑。
又或者更亲密的……毕竟这是他真真切切的身体的一部分,这代表了他神性般强大力量与翱翔之力的重要特征,他将它们交予你,确信你能照料好它们。
这份责任是如此重大,又似乎有一丝值得浮想联翩的揣摩空间。但对你而言,这更是个艰难的考验,你的神经末梢在他强烈的存在感中像张纸片般撕扯。
“控制你自己。”圣萨多基提点道。
你勉力忍住颤抖,在天使侧过脸,低下头轻轻和你讲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而洪亮,充满了领袖和成熟者的魅力。
你几乎浑身发痒,巴不得躲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你拼命抵御着这种冲动,不想再次把场面弄得很难堪,使你们之间这种和谐的气氛再度功亏一篑。
但确实,你不禁沉思,不能否认,你们的关系也与曾经那段救助的时光大有不同了,如今他是真正占据主位的,具有权势和掌控力的那方,他恢复到了他原本该在的位置。
高大,雄伟,光是站在你身旁,身上那恢宏压迫的气势就使你喘不过气来,他是半神般的原体,数万战士的军团之主。
而你的天真,大胆,对社会规矩的轻忽,则早已在日复一日的艰苦生存,在帝国底层的工厂和严酷制度中消磨殆尽了。即便没有脑中的灵能压制,你也几乎不敢去回想以前的事情,羞耻和窘迫让你无法面对,你以前有多傻啊。
现在,理性上,在现今的处境中,你其实能判断你自己是很安全的,那些恐慌都是没有缘由的,你一遍遍向自己强调,事实上,你甚至得到了一份在基因原体身边的工作,这是何等的幸运和仁慈。
而这份工作的困难之处,也只有你需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反应,摆好自己的位置,不要再做出什么疯事,给你和天使带来难堪。
这时光既漫长又短暂,等到最后一根不安分的羽毛被抚回原处,你收回双手,天使的羽翼在你面前展开,有力地一振,周围的气流鼓动了一瞬,天使满意地望着自己的羽翼尖端,接着双翼便有知觉般的顺服地收拢,成为紧贴他身后的一袭雪羽披风,一道艺术般的风景。
“在古泰拉探讨人类心灵的科学中,有种病症,叫作逃避式亲密。”当你还在出神的时候,圣萨多基开口了,“意为,在关系中,因害怕被抛弃,被控制,而时刻承受焦虑和消极,建立自我保护机制,对亲密行为表现出犹豫和抗拒。”
“我想,科洛斯正是触发了你的脑中类似的结点。”天使将目光放在你的面庞上,继续说。
来自天使口中的话语如一柄冰刀,既冷又疼,插到了你要害的部位,你低下头,不回应。这些到底是他诱发的,还是你自己产生的呢?
“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引导了你的心灵,你才是自己心灵的主人,拥有了解和控制它的权力。”天使循循善诱地鼓励道。
你清楚地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可你没有马上给他想要的回应,而是转过头去,轻轻地呼吸了一下,突然开口道,“你为什么能够……?”
“什么?”天使问。
“如此自制……这么冷静地谈论这种问题,分析我的心理……”你说,吞咽着喉咙中的干涸,略微沉默了一会。
你感觉到自己被冒犯了,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深刻入骨的剖析。
你脑中那没救的问题确实给你们两人都带来很大的困扰,但天使如此镇定,理智地分析并试着解决,就显出天使真正像个普通人那样为此深困的时间似乎很短暂,以至于,他的感情都有些不真切了。
你又开始思考,在他看来,你是不是一种客观物品之类的存在,像是难题一样可以被解决,可以被“修好”。
又或者,这对于原体就是很正常的?毕竟作为军事生物基因产物,在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是着重完成任务和解决能力,他们就是很冷静睿智,然后又有点缺乏正常人的感情的。你很怀疑,你和天使的关系究竟应该怎样定义。
“除了玩弄,我想不出其他的原因。”你轻轻地下了结论,不带褒贬的感情色彩,你是很镇定地在评估的,这种形容或许不对,但你暂且想不出更恰当的词来描述你的感受。
天使根本不需要“爱情”,基因原体们似乎压根没有这方面的需求,甚至没有这种感知和欲望。
天使错愕了,你没想到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微微移开视线,俊眉紧皱,仿佛在忍受什么似的,在片刻后,他的面庞就浮现郑重和严肃。
“不,我只是让它看起来轻而易举。”他唇边的笑容早已彻底消失,轻声说。
“只要和你在一起,当我看着你努力不对我流露出厌恶,当我看着你拼命控制但依然流露的那些反感。我的理智就在飞速消磨消耗,而我积攒理性的过程比这要困难百倍。”
他的语调冷静而淡漠,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仿佛对战局的评判,但毫无疑问,他的这番话语发自真心。
你憋着没说话,因为这超乎想象的,猛然触动你的内心的答案。
你突然发现,你们确实就像一对相互折磨的伙伴,一对尝试修复关系,重新黏合的“怨偶”。
“我们都要承受。”你声音极轻地低语道。
“这是我们共同的努力。”天使点点头,完全赞成你的看法。
既然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已经不可行,你们只能像这样慢慢克服困难。
你的嘴角泄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没什么笑意,也没什么讥讽,你转眸看向天使的羽翼,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要求你每日替他梳理羽毛,其实也是在通过接触—熟悉的脱敏法,帮你消解精神层面的压力,减少你的畏惧,你将熟悉他的气味,他的体温,他像个雕塑般任你摆弄,让你感知到他的无害。
“你今天的工作做的很好,越来越好了。”天使将他的金铠手掌放在你的肩膀上,露出笑容,轻声柔语,“我很感激,你的付出和努力。”
厅堂的门廊中走来一道高壮的猩红盔甲身影,“吾主,星球总府送来一份通讯……”当他看见厅内的场景,血天使士官困惑地低下头,消减了声音,表露出一丝的不自在,他意识到或许时间不对,打扰了你们。
圣萨多基镇定自若地抬起身,表现得极为自然,他抬手示意士官进来汇报,接过了他呈上的文件。
短暂的翻阅后,天使皱起眉头,“星球上的公开庆典?要求我参加?”
“是的,吾主,据说当地民众的反响非常强烈。”士官说。
“拒绝。”天使果断地说,将文件递回给士官,面庞上浮现冷淡和索然无味,“我们的远征进程经不起耽搁了,没必要花时间在这种大张旗鼓的仪式上。况且我们并没有对这颗星球做出过什么贡献。”
士官点点头,“我们最初的答复也是如此,但星球总府依然要求您亲自答复,”接着他沉默了一下,像是挑选着合适的措词,“他们强调,当地的人民……似乎相信您是某种征兆,会为他们带来飞升的繁荣与和平,若您愿意露面将会强烈鼓舞他们为帝国付出的精神。”
天使皱起眉,这种热情似乎已经到了愚昧的个人崇拜的地步,在一些偏远的,科技水平低下的星球,这并不罕见,毕竟对于那些终身只在破败工厂和废土部落中苟延残喘的人民,当他们第一次被远征至此的帝国舰队解放,看到大气层中如流星般的引擎光芒,看到一艘艘悬空于天空中的帝国舰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