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来者自顾自地坐下,随手拿了一坛酒,拧开红盖子,凑近闻了闻,皱皱眉。
“你从不习惯喝这么烈的酒”放下,拧上盖子,道。
“再怎么不习惯,总也会在不习惯中变的习惯。”少年黯然失笑,仰头又灌了一口酒。
“难道我们就没有回旋之地了麽?”
卿言苦笑,摇头。
“卿言,这不像你……”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之色,转瞬不见。
“现在还能后悔么?当我学会使用落殇的那一天,我就知道,自己,注定是要死于不同之地。”灌了一口酒,酒的滋味淌过舌头,流入喉间,羼着心里的痛,一股火热的气息从体内挥发,慢慢升腾,瞬间遍布整个身体,直至最后留下一片温热。
仅存的,温热。
“你可以不要。”语气坚冷,听不出什么口气。
“由不得我了……明天,要么是我活,要么,就他亡。”拳头渐渐攥紧,关节吱吱作响。
忘了么……我命由我不由天。
“你这样子,菱若怎么办?”慕兮一把抢过顾卿言的酒坛,尽力压下心中将要翻覆的情绪。
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眸光平淡如水,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回答的打算,重新拿起一坛酒,但却没有拧开,就一直愣愣地在那儿僵着。沉默许久,才摇了摇头,略显疲倦地闭上了眼
“你可以代替我……”
之后便是无言。
“她会明白的……”自始至终,他从未质疑过她。
“我更希望代替的那个人不是我……爱她的人,是你”慕兮定定地盯着顾卿言,开口。
然而他却仿佛没听见般,睁开双眼,挤出一抹微笑,喃喃道:”明天,拜托。“
万籁俱寂。
剑弩弯弓,漫天箭雨,天空最后的一抹光华渐渐敛尽,大片的血红云扉翻腾着,杂着光河殁色震人耳膜
上场,冲锋,杀敌,风沙起,不堪命运作弄。
手执落殇,光芒大增。谁知,灭了敌,却伤了己。
城门闭,大漠孤烟。
水亭。
琴音袅袅,炉香缭绕。飞檐之角,银铃作响,清脆悦耳。
纤手拨动着弦,拨出的音色时高时低,面容从和,沉浸于中,不远处的丛丛栀子,随着风,来回波动,摇曳,散发着淡淡清香,沁入心脾。发丝微微拂动,音至高潮。
忽然间传来侍女了唤声,渐高渐低的声音和匆促的脚步打破了这一切的美好,由远及近,拨琴女子的眉心蹙起,想必是自家女婢又忘了规矩,暗自叹息着侍女的莽撞。
“小姐,小姐!”果然,璃儿一脸的着急,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嬉闹,尽管知道小姐最不喜他人在弹琴之时打扰,但此事绝非一般,规矩什么的,她自然早已不顾,想到这,步子已然快了起来。
未几。
“小姐,有急事。”赶至菱若面前,微微喘息着。
拨动的手一顿,琴声停下,菱若睁开眸子,一脸疑惑地看着璃儿。
“何事?”扰了兴致,也不再继续弹下去,一起身,迈向亭中的茶桌,坐下,倒了杯茶,放在手心里,烟雾氤氲,细细品尝。
“小姐!”转身奔到菱若面前。
“卿言少爷,他,他……”话说到一半,不忍继续,用力扯着手里的丝巾,不敢直视。
“他怎么了?”抬眸,目光定定的,丝毫没有波澜,然而心里早已掀起了巨浪,而她,就像巨浪中一只孤零零的小船,随浪沉浮,随浪飘摇,没有任何的回旋。
她害怕。
“回,回不来了……”
咬咬牙,再次避开菱若的目光,璃儿垂下眸,低低道。
“什么?!”手心的瓷杯把持不住,一惊,便掉落。
瓷碎,碎的彻彻底底,就如同她的心。
那日。
铜镜里,安然,止如水。
岁月静好,望着镜中人,淡淡笑。
她没有转过身,就这样看着镜子中的他,将发上的玉簪取下,没有了固定,那瀑布般的黑发便倾注而下,尾垂于背,从妆台上拾取玉梳,梳齿嵌入青丝,上下移动。
“明日我要走了。”
两人沉默许久,最后还是他打破了平静,无波澜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已知,没有太多的讶异,依旧梳理着。
“你知道?”他看着镜中的她,问。
颔首。
“瑾衣?”
“嗯。”
“若是我拦着你,你还会去麽?”转过身,扶住他的手臂,定定地看着他。
避开她的目光,摇摇头。
“那么,你是决定了,毁约?”希望瞬间的陨灭,除了流下流星陨落时的深深痕迹,便是一片苍茫。双手无力的垂下,苦笑。
“对不起……”顾卿言看着她,却始终无法触及她的眼睛。
“不必。”淡然起身,却转过了一边,不去看他。
“忘了那个约定,包括,忘了我。”几步,他走到菱若面前,扶住她单薄的双肩,道
“我做不到。”挣脱他的手臂,擦肩而过,走到他的背后。
“我累了,你回去吧。”径直走到里屋,珠帘前,她目光微微向后,道。
“那么,歇好。”
他没有回头,只是从袖中掏出一样润白色泽的玉佩,走到梳妆台前,俯身轻轻放下,在抬眸的那一刻,他忽然看到,正值年少轻狂的面容,泛着苦涩的笑,始终都是那么的无奈。
镜子对面的木桌上摆放的青花瓷瓶里,插着早上她趁兴欲赠与他的栀子,可是因为忙,没有收到,他便让璃儿拿了回来,没想到,现在却枯成了这样,花瓣上一片一片的腐黑,看的他心疼。
她知道自己最爱栀子,可是,他最爱的,是她。
苦涩再次浮上唇边,摇摇头,摆弄了几下早已枯萎的栀子,起身而去。
开门,合上,彻底的寂静。
白色的玉佩安然躺在镜子前。过多的殇,诉不尽,道不清,那么,便就此放下。
杯子里的水太烫,却不懂得放手,痛的,始终是自己。
问君可记当年约?
第二日,他特意来向她道别,可她却以身体欠恙为由闭门不见,两人就隔着一道木门。
一外,一内。
门外的人欲直接推门而入,可却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她的眼眸。
而门里的人,却始终天真的以为,只要她不开门,他就会一直为她担心下去,以至于,担心到,放弃这场有去无回的战争。
可是,根本就那么的多认为,错了,便没有再回头的理由。
久久未听见声音的他失落地离去,当她奔去开门的那一刻,门外再也没有他的身影,空茫茫的一片,院子还是往常的院子,偶尔还有几只落单的小鸟在飞到树上栖息,两旁的梧桐显得有些的苍老。无望的挣扎,那人已不在。
跌坐在门沿,望着漫无边际的长廊,绝望地闭上眼睛,手里,紧紧握着他临走前留下的玉佩。
问君可记当年约?
人去,空留,独惆怅。
缘起缘灭。
大概,便是如此了吧。
她蹲下来,手抚摸着冰冷的墓碑,掏出怀里的白色栀子,轻放于碑前。
瑾衣撑着伞,无言地站在后面,往年,只有两人,而今,多了一人,一位,故人。
“那是他的选择,我没有怪你。”沉寂许久,菱若开口道。
慕兮略一沉吟:“我知道,五年了,我不来,也太对不起他。”
她没有再出声,只是眼睛有些微微的胀痛。隐忍了多年都没有落下的泪,这一刻,终究落下,在他走之后的,第一次落下。
问君可记当年约,烟雨江南,无君何欢?掩埋了过去,散尽了情殇。
或许已经释然了吧。
雨,还是绵延不绝,但,还是依旧的细小。
菱若仰起头,雨丝斜斜而落,她淡淡地笑着,任雨丝滴落在脸上,拥有着淡淡的清凉。
一切,若从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