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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王难得在,支着腿坐在窗棂边,面前的桌案上还放着一樽仙酿,两只空盏。

“你总说这里少有人来、少有人来,东西倒是摆得齐全。”那时候云骇还不曾熬上近百年,心里如何琢磨也不会把阴晦摊在人前,只要开口,就总会带上玩笑:“灵王别是约了哪位佳人吧?我来得是不是不凑巧啊?”

“是不凑巧,现在就跑还来得及。”灵王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那不行,我今日受了挫,总得找个地方说聊两句,否则……”云骇顿了一下。

“否则怎么?”

“否则我可能得去灵台绕上第七回 。”云骇自嘲地笑了一声。

灵王不问灵台事,这是一贯的规矩。他没接这句,倒是问他:“受了什么挫,这么憋得慌。”

“这酒我能喝么?”云骇问。

“不能。”灵王伸手一拂扫,仙酿和空盏稳稳落在仙童捧着的空盘里,“这是我备的赔罪礼。”

说完,他冲另一个仙童招了招手,又拿了一壶新酒递给云骇。

“赔罪?谁敢让你赔罪?美酒配美人,拿来赔罪岂不是辜负了你这夜色。”云骇咕哝着,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别人都是酒入愁肠,牢骚便出了口。

云骇喝了三杯,却没说他受了什么挫,只抱怨酒池新酿的酒不如旧年清甜,三杯下肚,他就醉了。

他举着酒杯,在灵王面前的杯盏上磕了一下,说:“我真羡慕你,不用担心香火冷落,能跟灵台比命长。”

“我家大人为何要跟灵台比命长。”灵王还没开口,小童子就先纳闷了。

结果云骇只是哈哈笑着,然后捏了捏小童子的脸,搂着酒壶说:“灵台那些小童子简直像小老头子,一点儿都不如坐春风的可爱机灵。”

灵王一点不客气:“那是自然,毕竟是我养的童子。”

小童子揉着脸跑了,结果在门口撞到一双长腿,“哎呦”叫了一声。

灵王抬了眼,云骇迷迷糊糊也跟着转头,看见了天宿上仙萧免抬了挡纱,站在门边。

他眸光扫过屋内,最终落在云骇搂着的仙酿上。片刻后,他看向灵王,淡声道:“你揪了我宫府的仙竹叶,留笺贴在童子额上,就是叫我来看这个。”

云骇当时已经迷糊了,看看左又看看右,哈哈一笑说:“我头一回听见天宿上仙一句话这么多字,真稀奇,长见识了。”

他又道:“你说的美酒配美人,不会就是天宿大人吧?”

天宿上仙的脸色顿时变得很精彩。

他原本都打算走了,忽然又改了主意,就那么两指抬着薄雾似的挡纱,等着听还有什么鬼话。

***

或许是因为当时打岔太多,云骇那句囫囵之语,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直到数百年后,才重又提起。

然而当年搂着酒壶哈哈聊笑的人,如今形如鬼魅。当年挑帘而来的天宿上仙,如今只剩一具躯壳分·身,而当年待客的瑶宫主人,连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独坐春风,却不见灵王。

“我曾以为,二位是最不用担心生死或是废仙的人,会和灵台、和仙首一样长久,没想到……”

云骇无声的笑里满是嗤嘲,不知是嘲自己还是嘲别人。

“你们怎会变成这样呢?”他静了片刻,忽然脖颈轻轻抽动了一下,眼皮下的眼珠轻颤片刻,“啊”了一声,想起什么般说道:“对啊,连仙都都殁了,自然什么仙都做不成了。”

听到这话,乌行雪眉心一蹙:“你怎么知道仙都殁了?”

宁怀衫他们紧跟着一愣,道:“对啊。你如何知晓的?”

云骇被钉在这里,少说也数百年了,那时候仙都可好得很。

即便这数百年里,他借着“供印”给自己吸纳了不少养分,也借着托梦引诱百姓来此,想破掉镇压大阵。但没有人会跑到这墓穴深处,对着地底下的人讲述如今的世道。

那他是如何知道,仙都已经殁了的?

乌行雪扫眼一看,忽然发现深穴边沿石壁上刻着符文,之所以之前没注意,是因为那符文太密太乱了,乍一看根本辨认不出来,以为是震出来的裂纹。

现在仔细看了,才发现,那符文之所以太密太乱,是因为叠了两层——曾经有一层旧的,后来又盖上了一层新的。

而那两层符文的笔触,似乎还不太一样,并非出于同一个人。

如果说旧的符文,是当初花信把云骇深埋于此时留下的……

那新的呢?

乌行雪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猜测。

他猛地看向藤蔓缠裹的云骇,就听见对方半睁开眼,轻声说:“因为我出去过啊。”

众人瞬间一惊。

这句话简简单单,却惊得那几个仙门弟子一身冷汗。

镇在这里的邪魔居然出去过?!

他们差点又要摆起剑阵,就听见医梧生忽然开口,嗓音轻恍地问道:“是……二十多年前么?”

“你是二十多年前出去的么?”

“你是不是……是不是来了一趟花家?”

医梧生竭力回想二十多年前,花家接治过的陌生人。那时候大悲谷正是混乱,有太多世人中招,每日来客络绎不绝,几乎踩塌了花家的门槛。

如果那些人之中,混着这位邪魔,那他和花照亭脖颈后无故出现的供印,便能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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