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谢桃又一次想起了昨天夜里,周辛月望着她问:桃桃,我瘦了吗?
她想起周辛月手腕上那一圈又一圈粗粝丑陋的烟疤。
她们把一个曾经那么活泼开朗的女孩儿给折磨成了最敏感自卑的模样,甚至逼得她试图自杀了两次……
哪怕,哪怕有一次严昔萍没有及时发现,或许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周辛月这个人的存在了。
谢桃就要永远,失去她最好的朋友了。
可偏偏是她们这样的人,毁掉了别人的人生,却还妄想着要过好自己的人生?
凭什么?
谢桃憋红了眼眶,一点一点地掰开赵一萱父亲紧紧攥着她手腕的手指,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一字一句地说,“她一点都不无辜。”
然后,她就对刘美玉说,“刘老师,我们走吧。”
但当她被刘美玉扶着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刚好看见从外面的走廊里匆匆走进来两个人。
一个,是永远西装革履,看起来斯文儒雅的郑文弘。
而另一个,是身穿米色连衣裙,化着淡妆的优雅女人。
那是苏玲华。
谢桃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再也没有办法挪动一步。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时隔一年多,她与母亲再见面的时候,竟然是当下这样的一个境况。
而苏玲华在看见谢桃那一脸的伤时,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了几分心疼的意味,但当她被谢桃的那双杏眼注视着的时候,她像是被抽掉了空气的气球,直愣愣地站在那儿,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眼泪最先流淌下来,在郑文弘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算作暗示的时候,她才终于鼓起勇气,走到谢桃的面前去。
那一刻,对于苏玲华而言,仿佛周遭什么都不再剩下,她满心满眼,只剩眼前的女儿谢桃。
可谢桃眼见着她一步步地走到自己的面前来,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她下意识地抓着自己的衣领。
“桃桃……”苏玲华刚一开口,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那边的郑文弘已经去跟警察了解事情的经过了,苏玲华想要伸手去触碰谢桃的脸颊,却被她偏头躲过。
“刘老师,您先走吧。”谢桃对刘美玉说道。
刘美玉是见过郑文弘的,也知道他们是谢桃的监护人,但她的这个学生和他们之间,似乎有着什么隔阂。
但这并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现在,她应该让他们自己来解决。
于是刘美玉点了点头,又摸了摸谢桃的脑袋,跟苏玲华说了两句,就离开了。
看着刘美玉的背影在门口消失不见,谢桃垂着眼帘,也没有再看站在她的面前的这个令她无比熟悉,又觉得有些陌生的女人。
“桃桃,我是妈妈……”苏玲华指着自己,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手指屈起,谢桃差点没有憋住眼泪,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桃桃,是妈妈错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苏玲华曾在心里设想过无数次,当她再一次见到谢桃的时候,应该对她说些什么。
可真的到了这一刻,她所有准备好的话语到嘴边,却开始变得语无伦次。
苏玲华永远无法否认,在她每一次面对这个女儿的时候,除了内心里那永远无休止地折磨着她的愧疚与爱意,还有最令她感到难堪与无助的惧怕。
她仍然深爱着自己的女儿,但同样的,她也无可避免的,会因为自己当年遭受精神折磨时,对谢桃犯下的错而感到痛苦万分。
她爱着谢桃,但这份爱,早已经背负了太多沉重的枷锁,于是到最后,这一切都变得不够纯粹了。
“那不是我的家。”
谢桃揪紧了自己的衣角,强忍着内心里翻涌的酸涩情绪,她勉强开口,说了一句。
嗓音稍稍有点哑,声音很轻。
她发现,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她的妈妈都还是没有明白,她们之间隔着的,到底是什么。
于是她直接绕过苏玲华,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去。
“桃桃!”苏玲华的声音再一次从她的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哽咽,“妈妈很想你……”
这样忽然的一句话,让谢桃瞬间停下了脚步,那双眼睛里顿时涌出泪花,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没有回头,只是动了动唇,但终究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血缘真的是这世上最神奇的一种纽带,它能令所有经世事堆积起来的复杂情绪在顷刻间变得柔软如水。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够完完全全地去恨自己的母亲吗?
她没有办法。
说恨,她其实也没有恨,但是有些东西如同年深日久堆积起来的尘埃阵阵,永远停留在了那颗心里。
有风时,便扬尘而起。
无风时,便堆积成山。
她和她的妈妈之间,早就已经没有办法做一对彼此纯粹的母女了。
正如她之前说的那样。
她早已经找不到面对苏玲华的方法了,正如苏玲华也同样无法真正面对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