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天,南江潮水猛涨,江水从早晨涌动到正午,那时的凌小北都会蹦到最高的桅杆上,江风吹拂着他清瘦的身体,他瞭望着江面之上巨大的鲜红的太阳。
凌小北四岁才跟着杨青落了户,杨青除了养家糊口也拿不出更多的钱让凌小北去上学。
然而,就在杨青为他上学的事发愁时,更大的意外来了。
南江每年夏天都有一段禁渔期,这期间所有渔船都不得下网,也不得违规进入捕鱼水域。
那晚,杨青的船就泊在岸边。她搂着四岁多的凌小北睡在船舱里侧的床铺上。
深夜船忽然猛烈地晃动了一下,砰的一声,两人被巨大的声响惊醒。杨青连忙套上外衣走到船头查看情况。漆黑的夜里,只见船身被另一艘渔船撞击。杨青尚未站稳,甲板一阵晃动,她一下坠入了冰冷的南江水中。
年幼的凌小北看见杨青落水,江面风浪很大,他不顾寒冷,抓起身边的一枝浮木就跳进了江里。凌小北有着极好的水性,小小的身子在江中穿行,硬是将那浮木送到了杨青手边。
两人也因此获救。上岸后,凌小北和杨青被当地的救助组织送到了医院。
凌小北倒是无事,只是杨青落水时撞到了船身下的钢板,腿部受了重伤。医生检查后下了诊断,日常生活没有太大问题,只是不能再跑跳。这对杨青来说却是灭顶的打击,捕鱼的下网、收网离不开她的腿。
这件事在南江周边片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恰逢市里的少年游泳队教练在这片选苗子。教练便找到了杨青,说想见见这个在江里救人的小孩。
凌小北从小游惯了野泳,基本功跟其他孩子自然没法比,动作也不专业。但他天赋异禀,教练说他的水性比很多职业队的小孩还要灵。
杨青正为凌小北上学的事发愁,就把自己的顾虑一股脑说了出来。那教练宽慰她,这孩子看着就是练专业游泳的料。上学的事进了队里,队里自然会安排。
一开始杨青还有些犹豫,但教练连着三天去他们家堵门。
“这孩子是个天才,他要是不练游泳,会后悔一辈子。”
凌小北抱着杨青的大腿,隔着门板听见了这句话,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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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小北进了少年队之后,他虽然身体瘦弱,但性子极为皮实,在弱肉强食的队里居然也混得风生水起。他在训练课上也不落下风,进队不到两年,就打破了队内好几项自由泳记录,在队里吃得好了,穿得暖了,身体也越长越高。这一穿上专业泳裤,往泳道出发处一站,还真有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意思。
七岁时,凌小北顺利进入了当地的公办小学上课。他学习成绩一向不太好,但他自己毫不在意。杨青偶尔会因为他考试没考好责骂他,凌小北也舔着一张脸姑姑长姑姑短,把人哄得晕头转向。
直到他上到三年级时,杨青的打渔生涯再次受到重创。原本她腿脚已经不太利索,每次捕鱼只能跟在别的渔船后捡一些漏,然后再批发卖给来收鱼的鱼贩,收入已经大不如前。
但是某天上午,南江承包水域管理的公司忽然给她来了电话,说是有大事要宣布。
几十户渔民放下手里的活,乌泱泱地涌进了狭小的办公室。
一阵聒噪的争吵声后,杨青才得知,南江边上这块地刚刚被拍卖给了地产集团,从下个月开始,地块就要进入开发,沿江一片会打造成滨江花园,滩涂将被填埋。他们的渔船也永久不得在这片区域停靠。
对方公司给了一笔不多的钱将人打发走了,杨青被迫放弃了捕鱼的营生。
晚上,凌小北跟杨青坐在家里喝着热腾腾的鱼汤。杨青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凌小北先是一愣,然后嬉皮笑脸起来,宽慰杨青:“姑姑,你怕什么?等我游出成绩来,游成了全国冠军,到时候奖金几万几十万往你卡里打!我们也不用住这江边的破房子,直接去城里买大房子!”
杨青扯出一个苦笑来,也别无他法,只得认命。
一个月后,杨青搬到了老城区,租了个别人闲置的员工宿舍住下。家里虽然很小,只有一室一厅,但杨青收拾得很干净利索。浅绿色的木门,透明得能印出人影的玻璃窗,一张小小的米色布艺沙发,铺着白色蕾丝布罩;西侧的厨房不过三个平方,但是能晒到一整个下午的太阳,小小的空间里碗筷归置得很整齐,唯一的卧室里摆着杨青从旧物市场淘回来的木板床。
但杨青常常很自豪地跟凌小北说:“你别小看这床,胡桃木的!别人都不识货,被我拣着了!”
凌小北常年住在队里,不经常回家。但每次回来时,推开门家里都有一股清香,杨青会去周边的野草地摘些野花回来,偶尔是月见草,有时是雏菊,她会用剪刀把野花的叶子修剪干净,再插进半满水的玻璃瓶里。
凌小北的游泳生涯一开始还算顺利。在少年队里他如鱼得水,排名长时间霸占着队里的一二名。遇到其他市的少年队来挑战,也丝毫不惧,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给教练带回来不少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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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十五岁时,全国星河杯选拔赛开始报名,这次比赛将在全国最顶尖的场馆立源体育馆举行。星河杯是全国的游泳少年都期待已久的盛会,一旦在这场比赛上杀出重围、崭露头角,基本都会被知名教练纳入麾下,前途无量。
不巧的是,凌小北在比赛前有些感冒,训练时咳嗽了几声,游起泳来也感到有些胸闷。教练怕影响比赛,想带他去看医生,却被凌小北拒绝了。
开赛在即,他不想被这些小毛病拖住脚步。第二日,凌小北就跟着教练坐上了去北市的火车。
江城到北市有一千多公里,他们坐的快速列车也得开六七个小时。十五岁的凌小北已经有一米八的身高,二等座的空间狭小,他的腿无处安放。
一路上,他蜷缩着大腿,歪着脑袋靠着车玻璃,看着窗外逐渐陌生的景观。潺潺流水变成了宽阔的平原,连太阳都好像变得更高更远。
星河杯的比赛不同于往常的交流赛,赛制更专业,对手也更强大。凌小北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高大的场馆,宽阔的八泳道,高清的显示屏,能容纳上万观众的坐席。屏幕下方悬挂着几张巨幅照片,凌小北从左向右看过去,都是近些年出名的全国冠军。
凌小北报了两项,一百米和两百米自由泳,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强项。
一直到开赛时,他的感冒都没有完全好,呼吸有些不顺,胸口也闷闷得难受。但发令枪一响,他还是猛地扎进水里,提肘转髋打腿。
最后,两项都险胜对手,拿到了冠军。他从水面里钻出,看着自己名字后跟着的亮眼数字,朝岸上的教练笑得极其放肆,仿佛自己的美好未来即将就此展开。
经此一役,国内著名的教练于海很快相中了凌小北,当机立断把他收归自己队里,还出了高价把他办好了所有入会的手续。
杨青知道凌小北要去北市发展,自然替他高兴。但北市的生活开销远远高于江城,出去走的每一步路都要花钱。
他却劝杨青:“我有手有脚,在北市还能把自己饿死吗?再说了,队里还给我补贴呢。”
话是这么说,但于海能给他争取到的补贴还是很有限,一个月不过六七百块。他并不是本地人,队里的宿舍也要自己贴钱才能住。
从那时起,十五岁的凌小北只能隐瞒自己的年龄,开始出去打工。餐厅洗碗、超市促销、楼道贴牛皮癣广告,他能想到的活儿几乎都干过。
而在队里,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吃得开。北市的训练队像是难以见底的深海,总是暗流涌动。
于海其人,性格很刚烈,跟俱乐部管理层相处得并不算好,但执教水平很高,管理层想拿捏他也拿捏不住。
这一下又来了个刺头凌小北,两人一拍即合,常常忤逆俱乐部经理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