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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中睁开眼,其实我早就醒了。
头着地只给我带来了一刹那的轰鸣的震颤,下一秒,是心脏的剧痛拽得我简直无法呼吸,喉咙塞了棉花般,我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八月酷暑的地面也冷如冰窖,世界离我远了,轰鸣声后是漫长的死机和重启过程,有那么一会儿,我无法接收到外界任何的声音。
空气黏得发涩,像一块巨大的透明的果冻,滞住了呼吸。
而后世界骤然嘈杂起来。刚刚恢复听力,听觉细胞敏锐得出奇,且暂时丧失了筛选功能,警笛声,哭声,咒骂声一齐灌进我的耳朵。
“糖糖。”我居然还能分辨出周楠风的声音。
“糖糖。”
忽远忽近,我仍无法清晰辨别他的方位。直到一双手覆在我额头上,我知道那是周楠风的手,修长而宽大,指节分明,指尖总是先于手掌落下,像是试探般含蓄。
我倏忽平整了呼吸,随着周楠风手掌一下下的轻拍,心跳回到了正常的节奏。
真的好累,好累。
我想睁开眼看看周楠风,但我实在拒绝看到天神堕入泥沼后的不堪,就像他此刻身上正散发着那条破巷子下水道的气味,要不是无法停止呼吸,我宁愿一直憋气。
我想到阁楼上的那副以周楠风作为原型的油画尚未完工,我担心一旦记住了周楠风满身泥沼和污秽,就再也无法直视周楠风,并将其作为作为神像的参照。
起初,我想描摹周楠风眼睛里被迫脱下衣服的屈辱,但随着起稿覆色我逐渐从眼神里发现他眼底盯着我时的精光,动物世界里一头饿到皮包骨的狼狠盯着猎物才有的光。
他藏得很好,很深,更多展现在我面前的是妥协和让步,只有在我注意力被其他玩意儿分散时才会敢放出眼底的光。因此我有时候正打着游戏,不经意一个抬头就对上了这样的目光。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我倚着周楠风一只手的温度,感觉和这个世界终于有了一丁点儿的联系,不至于完全脱离于三界之外五行之中。
“你就是这样照顾少爷的?亏我这么信任你,你要我怎么和夫人交代!”门外是吴姨焦急中带严厉的声音,“要是许少爷有个三长两短......”
“对不起,吴姨。”
“你太让我失望了。太太下周就要来了,你要我怎么和她解释。我也是一时迷了心窍,才放心让你带他出去。我们家少爷金枝玉叶,不像乡下的孩子皮糙肉厚的瓷实,哪里受过这种伤!”吴姨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
她一直跟着我母亲,最近才被派来照顾我,哪里知道在北京家里,许连明把我当成出气的沙包。
“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少爷。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周楠风说。
“以后!”吴姨的声音猛然提高,“不会有以后了,明天你就不用来南山了。”
“吴姨...”周楠风的声音终于有了波动。
“工资我会按照少爷当时的承诺给你,这个你不用担心,太太不会亏待任何人。”吴姨到底跟了母亲多年,一颦一动都带上了主人家的习气,很快恢复了舒缓的语气,平静地向少年宣读判决。
“少爷他...等他好了再...到时候我...”听得出周楠风已经语无伦次了。
我不想再听这场闹剧,搞得我跟一破就烂、一摔就破的玻璃人似的。
“吵死了。”我盯着天花板上白惨惨的日光灯说。
“吓死我了,少爷你可算醒了。”病房门猛地被推开,吴姨关切地把我上上下下看了一圈,“还有哪儿不舒服?刚刚叫医生照顾片子了,还好没伤到骨头。”
我没有答话,眼睛越过她看到门边站着的周楠风。
挺有能耐的啊周楠风,为了帮好妹妹甘愿挨打受辱。此刻,还踏马一身脏兮兮的,手上和腰上都打着绷带,狼狈不堪却偏偏站得笔直。还没缺胳膊少腿也是奇迹了。
烦死了。
“你脏到我眼睛了,洗干净了再来。”我看着他说。
“我...”他还想说什么,往病房里迈步。
我别过脸不去看他,吴姨立马会意:“少爷让你回去休息,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还愣着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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