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此时,外间是郎朗晴日,鸟鸣、虫叫跃然于耳,老屋子的客厅却突然陷于不能被打破的静谧中,近乎死一般的寂静,同他之前体会过的相差无几。他本应该对此毫无怨言,并且理所当然的照单全收。可是,当他在时隔多年后的今日,已经感受过足够喧闹的日子的这个时刻,要他再次落回静默无声的世界里,无异于剥皮抽筋,剔骨吸髓,多一秒都能将他彻底击垮。
人就是这么自私的动物,他不肯无耻的开口求一个原谅,却还在心中奢望着,渴盼她再多几句话,再伸出手牵他一回。真卑鄙啊。他的头垂的更低了,眼前那些许久未曾修剪的碎发同帘幔一样盖下来,挡住他脸上的阴翳不说,还要脱垂到地板上。而他弯曲的脊背,无情绪的面庞,眼里原本忽明忽暗闪烁着的,却在这一瞬间骤然熄灭的烛火,无一不昭彰着他的颓唐。他再度沦为一只去无归处的丧家犬。
他认输了。他再也没办法说服自己,认同之前笃定的那种与行尸走肉一样的呼吸也叫活着的想法。
“我们,”沉时知道她不忍心,她付出了很多的感情,她对自己真挚无悔。现在要让她在自己的坚持里来回摇摆,让她在信任与不信任之间割裂,让她做出哪一种都会备受伤害的决定,还不如他来做这个恶人,“我。”
可男人想要说的一个字都没出口,就被她制止住了。他们好像一直都没注意到两个人的手掌始终是交握在一起的,所以他在感觉到女孩动了动扯住他的手指之后,微微愣住,而后迅速地抬起头,朝她看去,同时快速地合上了嘴唇,喉咙里就像是被梗住了一样,不能言语。
令她伤心的话,他不想说的。所以但凡看到一点希望,他都会退却。
温阮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并不打算理会他那预备同鸵鸟一样把自己埋首于土地之下的想法,她已然捱过了情绪最上头的那股劲儿,能够分清楚自己心里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看法了,所以必不会让事情再同上次那样,陷入无法决断的局面。况且,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早就算不清楚了,更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划清界限。
“沉时,你知不知道。”于是,少女用含有哭腔的嗓音继续开口,或许是觉得氛围有些沉重,便僵硬地扯了个很难看的笑容,接着说,“我很担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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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女孩要和他说的,得是其他任何一种千奇百怪的语句。不可能是这一句。为什么偏偏是这句。
她一夜未眠,又哭了大半夜,双眼布满红色血丝,整个人坐在地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要不是后背有茶几支撑着,她根本没办法维持表面的镇定,但她还是做了在别人眼里看起来不怎么合理,只属于自己的选择,“我是,真的很担心你。”
男人知道自己的灵魂被这简单的一句话击穿了,顿时喉头一阻,胸口被酸涩填满,看着她,眼眶里几乎要掉下泪来。他很想说点什么安慰她,但是意识到自己向来只知哄骗她、欺瞒她,又没办法开口了,答,“我知道。”
她又哭了。但这次好像有一些不同,温阮以前的难过是奔着抒泻心里的郁闷与难受去的,她只为自己的痛苦而哭泣。可是,今天,现在,在这之后掉的每一滴眼泪,都是因为他。
不是歇斯底里,上气不接下气的那种,也不是努力忍着,把自己关起来,不想被别人发现自身狼狈的那种。她就这么抬头看着他,一点点地哭,水珠路过的每一寸肌肤都会留下清醒的刺痛感。对了,因为他们是一种人,处境和境遇相差不大,所以少女能很轻易地想象到他曾经经历过的种种苦楚。
他的人生从进入系统开始就没有选择,有关于他的一切都只能深埋于黑暗中。这也是他们相遇至今,沉时从不着眼于情爱的原因,感情这种奢侈的东西他怎么敢碰。
但她是谁,她说话做事从来不按照既定的剧本来。她哭的难受了,便用尽最后几分力气扑到他的怀里去,用两条纤细的手臂圈住他瘦弱的腰身,而后再用手掌紧攥住他的衣角,继续说,“我怎么能感觉不出来她们在欺负你。”
又是这种完全超乎他想象的话,他根本接不上。
但他意识到了女孩并不打算计较这些事情,突然心生害怕,害怕她会因为喜欢自己,选择性的放过他曾经犯下的错事,更不希望她毫无芥蒂的站在自己这边,所以深吸了一口气,无力地辩解道,“阮阮,我可是S,没人能真的欺负到我头上。”
“反正可以完好无损的活下去。”她冷不丁冒出来这样的话语,“反正死不掉,你是想这样回答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