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此次愿意求和,一是因为战败, 二是内政分裂, 党同伐异, 大靖的将领不得不承认, 若非西洋人自己狗咬狗,南洋的海战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从伤兵营出来后,外面正围着一堆人,战事过后,多地还需进行后续的整顿安抚工作,前不久楚王妃诞子的消息刚传到西南,大渝使臣正在进京的途中,赵嘉晏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连续几日脸都要笑僵了。
季时傿走上前,吊着一只胳膊不能行礼,颔了颔首道:“恭喜殿下喜得麟儿,什么时候给我们包红包?”
赵嘉晏摆了摆手,轻笑道:“你们一个个的,这几日就没停下来过,回去我就将王府卖了给诸位包红包行了吧?”
“那不行那不行。”
马观同嘿嘿一笑,探头道:“王府没了,咱殿下回去不得跪刀片啊。”
话音落下,众人哄堂大笑,有人道:“殿下想好给世子取什么名字了吗?”
赵嘉晏沉思一番,半晌道:“单名一个‘稳’字。”
“时和岁丰,国泰民安。”
季时傿抬了抬眉,点头道:“好名字。”
赵嘉晏走上前,“先辈流血断骨挣出来的安稳,这小子出生时是个好日子,正是天明前。”
几人跟上他,众人聚在帅帐内,详细地将西南等地的边防部署重新安排好,过段时日,西洋使臣进京谈和,大靖方需要全程督送,季时傿不日将回京述职,临走之前需要将一切事情安排好。
待商讨完,其他人先行离开,赵嘉晏与他的几个亲信留了下来,帅帐的毛毡刚放下,季时傿的脸色倏地变得阴沉,“殿下先前信上所言,千真万确吗?”
赵嘉晏面色犹豫,有些为难道:“那名叛军首领死咬着说就是裴怀远让人在流民所放火,我对他动过刑,但他始终没有改口过。”
“那人的家世背景我让人查过数遍,绝无遗漏。”赵嘉晏紧皱眉头,“我确信,他和裴氏过去完全没有任何纠葛,谈不上是栽赃陷害。”
季时傿沉默良久,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仍旧不死心道:“殿下,怀远与我交情不浅,我私心认为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
赵嘉晏背着一只手,在原地来回踱步,“当初卢济宗等人将流民困在山中,饿殍遍地,怀远与我曾同生共死过,中州的百姓都说他是一个为民谋福祉的好官,那么多双眼睛都有目共睹,叛军一人之辞,尚不足以将朝廷重臣定罪。”
季时傿若有所思,“殿下,倘若他真敢放火烧流民所,知情之人绝不会只有他一个,怀远是个读书人,不会多少拳脚功夫,他一个人做不成这种事。”
“你的意思是……”
“我会亲自去中州走一趟。”季时傿面若寒霜,冷声道:“如果裴怀远真的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律法严明,绝不能让他侥幸逃脱。”
西南战事平定之后不久,赵嘉晏即将回京的消息传出后,都城内有许多人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裴次辅满脸躁郁,嘴角甚至急得长了好几个水泡,他在府中走来走去,端茶送水的侍女甚至不敢走上前,生怕触了他老人家的霉头。
“我就问你们怎么办吧!”
裴次辅一掌拍在桌案上,吹胡子瞪眼,“这都办的什么事,楚王府可是热热闹闹地办完了满月宴,那赵嘉晏马上就要回京了,你们睡得着吗啊?”
“新政,呵……”裴次辅咬了咬牙,“诸位,你们也看到了,小人当道,蠹虫遍生,这究竟是为了利国惠民,还是侵蚀我大靖江山,你们也看得见。”
“盐铁既为国之根本,如今将朝廷命脉递到那群低贱商人手里,居心何在!世家尊严何在,你们坐得住,我可坐不住。”
亭内其他人不由道:“次辅大人,消消气……”
说完又不免愁容满面道:“只是如今这个局势,究竟该怎么办?”
裴逐低着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这群老狐狸心里在想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梁齐因向戚方禹呈递了新政的方案,经他们合计后正式向全国开展,盐铁自古以来归朝廷统管,世家官员可以从中获利。
然而为了缓解此次严重战祸所带来的巨大影响,朝廷对愿意向边关捐献物资的商贾发放盐引,这就等于是将本属于他们的一杯羹又分给了他人。
发放盐引不够,在这之后又颁布了新的条例,设有层层筛选要求,严禁官员收取商贾贿赂,杜绝占窝的现象,致使原本可以靠此谋利的世家官僚彻底被断了路。
“怎么办?”
裴次辅冷笑一声,“倘若诸位继续像鹌鹑一样缩着,本阁敢打包票,李玮与肖顷二人就是我们的下场!”
话音落下,其中一人叹道:“那梁岸微公爵之后,他只要本本分分的将来不愁荣华富贵,我就不信,他手上没沾过腥,可如今看来,他是成了心的要与世家作对啊。”
“毛都没长齐的东西,跟我玩沽名钓誉这一套。”裴次辅将茶杯重重放下,“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咱们陛下就是太年轻了,才会被小人诓骗,得叫他看清楚这个朝中他究竟该相信谁!”
——
当年治水的官员里,有一名是中州本地的县官,后来升官迁至他处,此人大概也没什么想要往上爬的心思,小小县官做得怡然自得,因而陡然看到找上门的季时傿时,吓得双腿一软,把干过的缺德事一股脑地全说了一遍,连当过几次嫖客都没漏下。
季时傿越听越不耐烦,索性直接切入正题,“当年你还在中州的时候,有一个叫裴逐的户部官员曾与你共事,你还记得他吗?”
方才还喋喋不休的官员忽然像是被毒哑了一般抿紧双唇,眼眸轻微地颤抖,艰涩道:“大将军,为什么……突然要问起这个?”
“我记得朝廷派人南下治水时,卢济宗是派你接洽的吧,你与裴逐一起负责河道监修,你别跟我说你不认识他。”
对方嘴唇动了动,“尚书大人,谁不认识……”
“嗯。”季时傿继续问道:“我既然找上你,来之前自然好好调查过一番,成元二十五年五月初四,你与裴逐负责监管南郊的一处流民所,里面共有流民三百一十二人,后来卢济宗等人伏诛,河道修建完毕,上报朝廷的流民名册上并未提到过这三百多人,我问你,这些人去哪儿了?”
那名官员的声音发颤,“下官实在不明白大将军在说什么?”
“知情者秘而不发,可以按同谋罪论处。”季时傿直起身,“我劝你识相一点,中州南山上埋着的焦尸已经被挖了出来,仵作验过,有几人可以对得上号,这群人死得不明不白,你也逃不了干系,不若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说不定还能拉个垫背的。”
既然能当上官自然不傻,季时傿找上门定然不可能无凭无据,只怕她心中早有评断,只是缺个当事人的证词罢了,他不承认,丢进刑部旁人自然有的是办法撬开他的嘴,他没有必要为其他人死咬着牙不认。
对方沉默许久,终于如同泄气一般跪倒在地,“当年,因为贪官污吏克扣赈灾粮,导致流民中饿死了许多人,那时正是盛夏,尸体来不及处理,有一间流民所便闹出了瘟疫。”
“下官本想通知知州封城,以免瘟疫继续往外扩散,可是裴逐拦住我,他说我们同为赈灾官员,负责这一片区域的流民安顿,可如今闹出了瘟疫,朝廷若是追责下来,我们第一个保不住脑袋。”
季时傿握紧拳头,缓声道:“然后呢?”
“然后……”那名官员闭上眼,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双手微微颤抖,“为了不让事情败露,裴逐让人放火将那群人全都烧死了,再之后封锁了消息,加上中州本来就死了许多人,没人会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