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爹不肯娶你们安排的女子,你们怕他会脱离掌控,便害死我母亲,又将我接进宫做人质是吗?”
“不,不是这样……”
太后别过头,求救一般重新握紧她的手臂。
“你听皇奶奶解释,你不要被小人诓骗你……”
她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泪水划过脸上的香粉,留下了一连串狼狈的痕迹,她想解释,可是她不停地摇头,却连一句可以解释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为什么,因为这是事实啊。
“哀家没有办法,朝局不稳,如慎也是哀家跟前的孩子,哀家不想那样做的,可是哀家不敢,哀家怕赌输啊——”
季时傿目光晃颤,抬眼忍住泪水,尽管她已经知道理由,可陡然从太后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她连刀割开心上血肉的声音都听到了。
没意思真的,空前的疲惫感涌过全身,季时傿一时啼笑皆非,“错在我,是我太天真。”
她一寸一寸地抽回手,“太后娘娘对我有养育之恩,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恨您怪您的必要了。”
“小时傿……”
“娘娘,多余的话,便不用讲了,这一面已经见过,你我之间,就这样吧。”
“等、等等——”
太后紧紧扯住她的手腕,近乎哀求地哽咽道:“时傿,从前……你都是跟嘉礼他们一起喊我皇奶奶的,不要改口……好不好?”
季时傿脚下一顿,背对着床铺,一瞬间便落下泪来
人就是这么口是心非,每一句藏着刀子的话,何尝不是将刀锋也对准了自己,弄得两败俱伤,鲜血淋漓。
季时傿喉间滚烫,“从前是时傿逾矩,还望娘娘莫怪。”
“时傿!”太后挣扎着要站起,半个身子塌出床铺,如同一根烧得只剩下灰烬的残烛,“你还能再叫我一声皇奶奶吗?”
季时傿一动不动,她望着空荡荡的慈宁宫,忽然想起,自己和赵嘉礼打完架,湿漉漉地被女官抱着送回慈宁宫。
她从前仗着太厚的宠爱肆无忌惮,宫里没有人敢招惹她,可就是那一次,季时傿终于意识到她犯了怎样一个大错,她挑衅了皇家的威严。
可太后却一句也没有骂她,怕她冷着,用锦被将自己裹住,紧紧地抱在怀里,甚至在成元帝想要兴师问罪的时候,替她求情。
十六岁那年,边境国土屡失,满朝文武在纸醉金迷中养得不知今夕何年,还以为大靖尚是鼎盛时期,无人敢犯,直到鞑靼接连攻下十三座城池,朝廷才慌了。
百般无奈之下,季时傿只能挂帅出征,临行的前一日,太后拉着她的手哭个不停。
一向不过问前朝之事的太后,听说了她重伤的消息,不顾太后的威仪冲到养心殿,请求成元帝下旨让宫内最好的太医去西北医治她。
尽管后来陈太医在给她的药里动了手脚,季时傿还是相信,至少那一刻,太后一定是真心的。
想到这儿,季时傿刚刚还封得严严实实的心开了个小口,毕竟太后是除了父亲之外为数不多给过她关爱的长辈,此刻面对这个日薄西山的老人,季时傿没法开口说个“不”字。
不是原谅,是释然,是不想再计较了。
于是她缓缓开口,道:“皇奶奶。”
太后心头一震,泣不成声。
因为她清楚地明白,她与季时傿之间的情分便止在这一声中了。
翌日,太后薨。
作者有话说:
第129章 丧钟
廖重真在祭坛上连续几个月祈福求雨, 五月十七的清晨,京城终于下了成元二十六年的第一场雨。
阖宫上下忙作一团,太后薨逝, 而不久前礼部刚因先农坛的事情换过尚书和一干官员,新任尚书资历稍浅,一时担不起这么大的丧仪,难免手忙脚落, 频出纰漏。
然而吏部暂时挑不出合适的人选来接管,这些时日来, 成元帝动不动便处置底下官员, 弄得大家都风声鹤唳, 各处官职常有缺漏,无人替补, 因而只能先由着新任尚书摸索了。
慈宁宫内的女使穿梭其间, 太后的遗体需要经过很复杂的打理修饰, 一般都是由贴身信任的女使负责。
秋霜捧着华贵繁琐的寿衣从正殿走过,她脸色青白,只能用口脂想方设法提升气色,但浑身上下仍然透露出一股病态。
尚服局女官奉命前来为太后整顿遗容,步伐稳健,迎面撞上前头慢悠悠的宫女,秋霜身形不稳, 顿时头晕眼花,手中托盘摔了出去, 女官眼疾手快地抢住托盘, 急道:“你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 太后身边跟了多年的贴身女使走上前, 出声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秋霜扶着门框站起,脸色比先前还要再惨白几分,惊慌地跪下来磕头道:“奴婢一时失神,求何姑姑与刘尚服饶了奴才这一次无心之失吧……”
尚服局的女官将呈着寿衣的托盘扶好,瞥了一眼地上的秋霜,嗔道:“无心之失?你身为内廷女使,手里托着这么贵重的东西竟敢走神,太后娘娘刚薨逝,你就敢懈怠敷衍了吗?”
秋霜伏下身,“奴婢不敢……”
何女使沉了沉气,敛衽一礼,稍些歉疚道:“让刘尚服见笑了,我之后会好好教训这个奴婢。”
“何姑姑是太后娘娘跟前的老人,自然明理知事,万不能叫这种骄罔的奴婢损了慈宁宫的名声。”
何女使颔首道:“自然,刘尚服慢走。”
说罢转过身,身形挺正,表情严肃,看向旁边颤抖的秋霜道:“近来你确实总是走神,秋霜,你从前是很稳重的,先前你说你得了风寒,可这都几个月了,难道还没好吗?太后娘娘对你不薄,你就这般急着另寻他处,连她老人家的身后事都敢怠慢?”
秋霜抬起头,无助道:“奴婢没有,何姑姑……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一直按时喝药,想早些伺候太后娘娘,可这病却是越来越严重了……”
何女使闻言只觉得她又在撒谎,目光从她脸上的艳丽扫过,眉心下压,语气里有几分不悦,“太后娘娘薨逝,阖宫悲痛,你竟还敢涂脂抹粉?”
秋霜一惊,自己病后气色愈渐难看,便想着用胭脂遮掩些,却忘了这在太后的丧仪上是极为不敬的,再加上方才她差点失手将寿衣摔落,如今在何姑姑面前,便更加百口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