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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疾 第32节(1 / 1)

元修难得露出点儿恍惚的笑意,正与陛下谈论蜀地和周地重新派遣官员人选的赵简也彻底松了口气。这忠烈王好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不然就陛下这疯魔程度,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他们呢。

既是陛下正开心,赵简索性讨个彩头,放缓了声音笑着与陛下话家常:“眼看皇后娘娘就要回来,陛下可要着礼部准备大婚了?虽说娘娘也有自己的王府,但哪有宫里住的舒坦,既是要住宫中,还是得名正言顺的好些。”

他说的十分有理,眼看元修的脸色又好了不少,甚至轻轻点了点头,赵简脸上的笑意更多了几分:“娘娘惦记着陛下,处理好了镇北军事宜便从列城快马加鞭一路赶回来,陛下明日若是得闲,不如干脆往京郊迎一迎,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以娘娘这回立下的大功也是应得的。”

怪道不少大臣把赵简看作佞臣,因他有时候确实很会揣摩陛下的喜好,也舍得拉下脸来拍陛下马屁。今日这一两句话显然就拍的十分到位,元修脸上的笑意都明显了,却并未直接应下,反而抬头瞄了他一眼问道:“赵卿这一两年越发端的住,恨不得一路往直言极谏的方向去了,今日这般殷勤可是有什么事有求于朕?”

居然都开始打趣说笑了,可见陛下是真的高兴。赵简虽被陛下“责问”,心里可一点儿不慌,反而越发放开了起来,点了点头承认道:“确实有一桩私事想求陛下,还望陛下恩准。”

话都说到这里,元修自然不会为难他,点了点下巴示意他说。

赵简便说了。事关他那个令他头痛不已的闺女,不过这一回赵子衿不再是非陛下不嫁或是要去当姑子,而是终于在心灰意冷后又动了凡心,只是对方身份略差了些,因此希望陛下在其中帮一手忙。

“……倒不是管您讨要官职,爵以赏功禄以酬劳微臣和臣女还是懂的。只是怕别人看轻了穆零,哪怕明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觉得他是有意骗了小女的感情以走微臣的路子,说些酸话让年轻人心里有了疙瘩,反而影响了小孩儿们的相处。”

穆零便是正月里赵子衿离家出走那一回被赵子衿冲进怀里的五成兵马司小将。他家算是军功起家,假假袭了个县男的爵位,只是到底父亲早丧家道中落,只有一个寡母一个幼妹由他一人撑着门楣,无论家资还是地位与首辅家的嫡千金都实在算不得门当户对。

若是这般穷小子打他闺女的主意,赵简根本不需有人念叨就早一步将不知好歹胆敢觊觎赵子衿的臭男人拿下了。可问题是穷小子许是对赵子衿有意,但颇有自知之明十分克制甚至回避,反而是赵子衿不知怎的开了窍,暗中让小丫头打探穆零巡逻的路线和时间制造偶遇,被赵简发现后既不躲闪也不否认,反而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赵子衿原话便是:“当初女儿只知天底下没有比陛下更聪慧好看的人,无论走到哪里看到谁,眼里心里只有陛下一人。父亲纵着女儿不必将就,女儿也大着胆子肖想了。”

“然被穆小将军救了两回,女儿才终于发现对陛下的执念尤其可笑,与其说是陛下完美无缺,不如说是女儿喜欢上了自己臆想中的人物,又因求而不得才魔怔了。穆小将军却是不同,女儿清清楚楚的看着他,知道他的难处,知道若是嫁给他要面对怎样的落差和闲言碎语。女儿不会再被一时心动冲昏头脑,而是仔细权衡取舍,确认即使有种种不如意,但只需看着这个人,女儿便是愿意的。”

饶是她曾经荒唐又任性,但眸子里的坚定光芒依旧让赵简无话可说。她言语笃定道:“父亲曾教女儿不必为了人言可畏便畏畏缩缩,因此女儿依旧想遵从自己的心意,至少挑一个自己看的过眼的人度过下半生。女儿自认在京中见识的世家子弟不少,但如穆零这样看的顺眼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所以事实就是穆零对赵子衿并非无意,而是自知不合适因此克己复礼,反而赵子衿选中了人家,就差直白的冲到穆家去表明心意。

若只是这样,赵简还不至于轻易松口。实在是穆零虽然诚实踏实,却也是个有担当的年轻人。在赵子衿几次并不算隐晦的大胆暗示后,穆零便果断找上赵相,将自己上自祖宗八代下到未来的职业规划都与相爷一一坦白。年轻人并不避讳自己这会儿配不上赵小姐的事实,甚至坦诚自己可能一辈子也达不到赵相所希望的女婿的高度,但他既心悦赵小姐,便绝不会将压力都堆在赵小姐身上,而是希望自己的诚意和能力能被相爷认可,让相爷心甘情愿的认为他是个值得托付之人,将赵小姐交给他。

“……臣便想着求陛下下一道赐婚的旨意,面子上总好看些。”赵简一副“我就是拿我闺女没办法”的表情苦笑道:“有陛下这份庇佑,各位同僚多少会嘴下积德,年轻人的仕途也总能走的顺畅些。”?????

元修并不知道什么穆零穆一的,但听闻赵子衿要被嫁出去,心情莫名就更好了一些。大手一挥的答应下来:“首辅拟个条子递上来,这婚朕赐了。”

赵简赶紧谢恩,知道这事儿是妥了,女儿就算嫁给个五成兵马司的小将,有陛下赐婚这面子也尽够了。

元修卖了他面子,便毫不犹豫的临时给他加工作:“另有明日迎接忠烈王的一应倚仗也得首辅费心,这会儿天色不早,首辅赶紧安排下去吧。”

第55章 伏击

然而赵首辅的一番安排并没有派上用场。

这一夜, 滚滚春雷连成一片宣泄着它的威能,瓢泼大雨哗啦啦笼罩着整个世界。及天还未亮,宫门被扣响, 一身雨水和黄泥的驿臣张惶来报, 忠烈王一行人——失踪不见了!

昨儿夜里忠烈王的队伍并未按时抵达驿站,驿臣们只当是在路上避雨耽搁了时间, 然直到今早雨水间歇还未见人影, 他们终于是慌了神,沿路寻找起忠烈王的踪迹。

奈何这一夜的雨水实在太大,黄泥路上丁点儿痕迹也没留下。最后是报了五成兵马司知晓, 一位年轻小将带着人细细寻了好几遍,终是在道旁的树枝上发现了痕迹。应是有人刻意埋伏了忠烈王一行, 一场激战后掳走了王爷打扫了战场, 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元修在听得消息的时候愣了许久, 向来精明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陛下难得出现懵懂的表情, 单纯困惑的让朝堂上这些铁石心肠的老狐狸们都不忍看着。终是赵简颤着嗓子喊了句“陛下”, 不想元修蓦的一口血喷出, 就这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明光殿里一时哗然。亏得赵简随即稳住了局面。陈公公将陛下扶到偏殿躺着,御医赶紧过来诊脉, 三省六部的主官全部坐镇明光殿中不得离开,忠烈王的去向则由五成兵马司主领, 刑部和大理寺协同进行查探。

赵简把话说的很明白:“京郊五十里地,要说有什么凶悍的山匪是绝不可能的。既是能藏身不被王爷发现,又能打王爷一个措手不及,哪怕是外敌所为也必与京中隐藏的反贼里应外合。有之前猎场的前车之鉴, 除了征夷军和五成兵马司之外我信不过其他任何人, 只得委屈了刑部和大理寺的各位, 案子虽由你们查,但得有人一路盯着你们。”

忠烈王对陛下、对大景何其重要!路上的线索痕迹原本就被冲刷的干净,要是这些侦查人员中还有对方的卧底,趁着查案继续破坏现场,只怕要找到忠烈王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他的话说的不好听,朝臣脸色微变,却并无人提出反对意见。他们能站到这里就不是傻的,无论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但凡这会儿说一个“不”字,赵简分分钟就能把那人当做谋害忠烈王的同伙先打下大狱。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五成兵马司中发现痕迹的小将正是赵简的未来女婿穆零,不需赵简多说什么,他自然是会把现场看的仔仔细细,绝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和蛛丝马迹。

宫中一时还算平静。虽然皇帝陛下倒了,但元修这破败身子倒了也不是一两回,既是前头几回都能硬挺着又活过来,除非他真的咽气,否则朝臣们并不会有什么轻举妄动。

唯有御医一边叹气摇头一边擦着汗给陛下扎针。去岁元修大病那一场就让他本不富裕的气血根基雪上加霜,好生将养也不过能保十几年寿元。今儿这一回虽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但往后又要折损多少进去,实在是让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唯一让他们有些底气的大约是陛下自个儿的求生欲颇强,偶尔脉象浮动都能证明他在努力的想要清醒过来。几位御医商量了一圈,决定暂时不必用猛药,一边温养心神一边以按穴针灸刺激,想来过不了多久陛下就能醒来。

御医们越是镇定,朝臣们越是稳当。而当前除了陛下的身体,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找到忠烈王。朝中京中所有力量在朝臣们的推动下迅速拧成一股绳,从忠烈王遇袭之地往四面八方一寸一寸土地的找,哪怕掘地三尺也得将王爷找出来!

而赢天青此时在哪呢?她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饶是她方向感极佳,昨儿拼了命的奔逃之际,她也记不清楚到底走了哪条路趟了哪条河,只顶风冒雨的在黑暗中不停的跑不停的跑,甩开身后的箭雨与脚步,努力的活下来。

是的,夜里袭击的人并不是想要掳了她,而是想要她的命。从一出现就是毫不留情直奔要害的一轮齐射,若非赢天青直觉够强躲的够快,她在那一瞬间就已经丧命了。

而就算有她提醒,随行的亲卫也并没有她的敏锐。护在身边的士兵倒下了一半,另一半还在茫然失措,除了本能的将她围在中间,却根本不知道对手在哪里。

又或者,四面八方全是对手,伏击他们这一百来人,至少出动了一两千人的正规军。

赢天青确定是正规军,且是大景的军人——或是与大景军队有关。他们射出的弓箭在空中摩擦出的响声与工部批量产的弓箭一模一样,赢天青虽更喜欢用自家镇北军改良过的,对这声音的印象却绝不会错。

但偷袭者射箭的停顿和抬手的高度却与大景通用的训练法子练出来的并不相同,要么是哪儿的地方军,要么是外族——或者外国。赢天青不知怎的想到了北晋,这种没什么武德但确实很有用的斩首伏击打法,的的确确是李儒深喜欢的风格。

她想了许多,然时间不过一瞬。各种思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她张口发出的命令却是几道急促的口哨——围攻之人肯定听不懂,自己人却是明白她的意思,让他们各自分散逃窜,必要时果断弃马,或上树隐蔽或匍匐进灌木林,总之尽量把自己藏起来。

雨幕,雷声,黑夜。这些对于伏击者有利的条件,对于逃跑者来说也有同样的效果。

被困在原地的马蹄声立时乱了起来。他们被袭的这个位置并不算很好逃命,一边是陡峭向上的山坡,另一边是杂草丛生不知通往何处的丛林。

往上显然不现实,那就只能冲破埋伏的封锁往林子里去。赢天青发出的命令正是这个意思,亲卫们心领神会的咬咬牙一抖缰绳,随意选了个方向狂奔出去。

赢天青和亲卫们混在一处,没头苍蝇般往前跑,埋伏的敌人似是愣了愣,许是没料到他们说分散就分散。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些许模糊的人声,之后的脚步和马蹄声应是他们也跟着分散开来,哪怕十个二十个人追一个,也得把赢天青找出来。

赢天青微微一哂,催着坐骑躲过高大的树木往前跑。其实林子里并不适合跑马,树根草藤一个不小心就会把马匹绊倒,要是人跟着倒下,说不定就得被马压住起不来身。

但马的速度到底比人更快,她需要和追击者拉开些距离,才好放开马匹另寻地方躲藏。

其实亏得赢天青早一步察觉到不对,在原地踌躇了一阵不让队伍前进,还在前边一点儿埋伏的敌人却是误以为被她发现,索性从山上道下跑出来,追着赢天青的队伍杀过来。

而对赢天青的队伍来说,这一招至少给他们创造了两条逃命的机会:一是动静够大足够他们分辨出到底有多少敌人,二也是更重要的,前头被伏击之处的陡坡更陡,另一侧却并非林子而是下坡和断崖,要是真被堵在那儿,这般雨水天气一个不查,说不定脚底一打滑就摔个粉身碎骨。

他们如今逃窜的这一侧虽是难走但好歹是平地起的灌木丛林,赢天青算着距离应差不多,趁着马匹跃起时瞅准机会抱上一旁的树干,整个人在半空中悬了一秒,随即隐没在交错茂密的树冠枝丫之中。

身后的追兵循着马蹄声跟过来,并未察觉马背上已经没了人。赢天青靠着一根粗壮的枝丫喘了口气,背后和胳膊传来火辣辣的痛,原是在狭路相逢时被射中了两箭,另有好几处深浅不一的擦伤。

她感觉身上的热气儿在流逝,也不知是因为冰凉的雨水还是因为慢慢渗出的血液。她知道自己不能停在这儿,她得继续往前走,离的越远追兵就越难追上她。

这片林子实在太大了,她在树枝间攀援,或是确定附近没有人时才会下地跑一段。她不确定对手会不会继续排出追兵,至少她能想到许多法子——无论是熟练的斥候老手,还是带着猎犬的捕快,只要下定决心仔细搜寻,总能把她的行踪找出来。

除非她跑的够远,而这场大雨继续冲刷,将她留下的痕迹血迹气味全部冲淡冲走。她脑子里算着自己跑过的路程,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还不够?????,不能停,还得继续往前走,得远的让猎犬断断续续嗅不出她的味道,远的追兵都不愿也不信她能跑这么远,她才算有些许安全可言。

雷声和闪电停了,雨水一点点变得稀薄,东方一抹苍蓝色显现。赢天青吐出一口浊气,天亮了总是好的,这里到底离京城不远,且昨儿已经有驿站的快马前来打探,应知道她没有按时抵达,定会派人出来寻找。

只需临京有了动静,这些埋伏的敌人就不可能如夜里一样肆无忌惮的搜索丛林,否则还没找到她的人,一定先一步被元修派来的御林军或是五成兵马司发现踪迹,追杀和被追杀的位置一下子就调换了。

赢天青捏了捏已经麻木的胳膊,正要窝在树杈间歇一口气,却猛地捕捉到身后隐约传来的响动和仿佛是狗吠声响起,以及虽然听不分明,但其中几个发音足够让她确定来者不善,因正是她最讨厌的北晋官话的声音。

朝中有人和北晋人勾结!赢天青不知该怒还是该苦笑。前脚才有一个前蜀王与西辽勾搭在一起,后脚又来个北晋,她南景莫不是个筛子,谁都可以来插一脚吗?

第56章 寻人

赢天青的怒火很快平息了下来。目前最重要的是躲过这些人的搜查, 只有活着回去了,她才可能带着她的大军一路踏平所有想要谋害她的人。

她竖起耳朵听了听。声音确实是往这边来的,少说得有个一两百人。因此她需要赌一把, 赌是继续待在树上不会被发现, 还是往前逃跑能快过追杀者的速度,继续把两边的距离拉开甚至彻底跑出他们的搜捕范围。

赢天青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犹豫太久。若是往日她大约是会选择往前走的, 毕竟她不喜欢坐以待毙, 与其期待猎犬从树下经过时不会嗅到她的气息,不如继续往前寻找更安全的藏身之处。

实在不行,好歹也能拖延更长的时间。她坚信元修在发现她被埋伏后会第一时间派出大军, 如今天色渐亮,大军跟着痕迹追入林中一定能比昨日更快的抵达此处。

但这会儿——她低头看了看地面。被雨水浸泡的泥地湿软滑腻, 她下地行走的速度绝对快不起来。且现在停了雨, 她但凡落了脚就要留下新鲜的脚印, 随便来个学过些足迹侦查的斥候, 都能毫不费力的循着她的脚印将她找出来。

所以看似有的选, 其实今日别无选择。赢天青看了看胳膊上的伤口——她向来惜命, 就算是回京赶路也记得穿了身软甲在身上,虽然箭头依旧插丨进了皮肉, 但被甲衣阻了一阻便并没有插的太深伤筋动骨,她扯了里衣的布条做了包扎, 又有一夜泡着雨水,倒是没什么血再往外渗了。

可是这还不够。狗子能顺着她的方向追到这里就不是偶然,她现在只能期盼北晋人带着的狗子里像这条这么嗅觉灵敏的狗子数量不会太多。

赢天青咬咬牙,将怀中一个素色缎面的小荷包打开, 里头的粉末被雨水浸涨了结成一团。这是一种驱蚊的药粉, 但她记得配药的军医说过, 虽药粉没什么味道,但其中有一味药对猫猫狗狗的嗅觉伤害极大,一定不能拿来逗小动物。

狗子不是追着她来吗?她嘴角扯出一个恶意的笑,小心的将药粉尽量均匀的倾倒在身下的大树根部,相同的颜色完美混入泥泞之中。但凡狗子真的追到这里,只要在此处徘徊一阵,它往后就再也不可能追击任何人了。

赢天青处理完药粉,重新将荷包揣回怀里。想了想又将胳膊上的布条小心扯了下来做成树枝勾破的形状小心挂上去,顺着树杈轻手轻脚的爬过隔壁两棵树,忍着痛从伤口处挤出两滴血滴在树杈上。

她需要多一道保险——比如做出自己往那个方向跑了的假象。哪怕只是拖延狗子和搜寻者的进度,对她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

趁着搜寻的敌人还未到近前,赢天青重新扯了根布将伤口扎紧,仿佛一只轻灵的猿猴般在树枝间弹跳,往相反的方向快速离开。一阵风吹过丛林,无数老叶新叶簌簌作响,将她抖出来的这点儿动静掩藏起来。搜捕的人若有所察的抬起头看了看,然尚且昏暗的晨光中什么也瞧不清,只有无数枝丫仿若鬼手冲着他们摇曳。

“别看了,还不赶紧搜。”同伴拍了他一把,晃了晃手里的绳索,牵着猎犬往前走。

猎犬在树林中犹豫的踱步,林子里的气息太混乱,雨水树木青草泥土杂乱的混着一丝它反复嗅过的那个味道,若有若无时隐时现,让它一时蒙了方向。

“姓赢的可真能跑。”北晋潜入临京的兵士恶狠狠的啐了口唾沫。他牵着的这条猎犬是北晋仿照临京的搜寻犬训练出来的最能耐最灵敏的一条狗子,又花了千辛万苦从忠烈王府中偷来这位镇北军主将的衣物,训了这狗子小半个月就为了等着今日绝不放过她。

狗子确实是挺厉害,别处的猎犬在雨水的干扰下已经放弃了寻找——虽说按照他们算来的被伏杀和追杀的数量,还在外头逃窜的镇北军亲卫也只剩下十来个人了。他们也不甚在意走漏了一两个人,最重要的是姓赢的不能留,而狗子也没辜负他们的期望,哪怕中途茫然停顿了几回,到底是还在执著的带着他们往前走。

“这是走了多远啊,早知道就留在路上清理战场了,好歹不用这么废腿脚。”有一名士兵发出不满的嘀咕,努力将脚从泥土中拔丨出来。锤了锤酸软的小腿,怀疑的看了狗子一眼:“它真的再带路吗?不会是瞎走的吧?”

“放心,这样子肯定是追着的。”同伴拉了他一把给他借力,一边打量着最前头沾满了泥水走走停停的狗子。

狗子并不知道身后的人类在议论它。它再一次站在地上耸了耸鼻子,犹豫的两边瞧瞧,踌躇的围着一棵大树转了两圈,蹲在原地迷茫的仿佛思考着什么。跟着它的兵士生怕它也撂挑子不干,连声催促了几回,才见狗子慢吞吞的站了起来,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忽的就加快速度冲了过去。

“看来是有发现!”跟着的士兵兴奋的跑过去,冲着狗子吠叫的方向看了又看,终是在树杈上看到了一点儿浅淡的血渍。

“是在这儿爬树了!应该还没走远。”打头的斥候爬上树瞧了瞧,用手指头蘸着血渍抿了抿,“可能是伤口挣开了,咱们再往前看看去。”

再往前的两棵树后,一抹白色布条出现在枝叶之间。领头的斥候再次上树看过,终于确定道:“果然是包扎松开了,就是这个方向,咱们追!”

他们并未发现先前一直带着路的狗子这会儿突然诡异的安静下来,并不再是它带着人跑,而是被人牵着往前。狗子不时的抽抽鼻子打个喷嚏,仿佛有些焦躁不安,然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又湿又冻的打着哆嗦,对于狗子的风寒症状并不放在心上。

便是负责训犬的士兵也只是抱着狗子拍了拍安慰它,一边给它承诺道:“乖旺财再忍忍,等咱们抓到姓赢的,一定给你连加一个月的餐!”

赢天青伏在树杈上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算是暂时松了口气。就不知道这些人能被迷惑多久,不过就算他们折回来也不怕,元修派来救她的人,应该也离这里不远了吧?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一夜大雨后天气竟然晴朗了起来。赢天青抬头看了看阳光照过来的位置再掰着手指算了算时辰,现在大约是卯时初刻了。

她窝在树枝间调整了个姿势,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体温和体力已经流逝到了最低限,她不可能再跑了,所以剩下的,就是看元小修能先找到她,还是敌人先找到她了。

而此时,在这片林子的入口,才从昏迷中醒来不久的大景皇帝苍白着脸色,不顾一众朝臣的阻挠决议要往林中去寻找忠烈王。连同赵简在内的大臣们跪在他跟前苦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陛下决不可以身犯险。

“……陛下,陛下千万三思啊。”赵简都快哭出来了:“根据臣等抓获的北晋士兵的交代,林子里少说还有数敌人,陛下贸然进去若是受伤,臣等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啊!”

“你也说了里头还有数百人,而忠烈王却是孤身一人。”元修眼神淡漠的看向丛林深处,声音中不带任何情绪:“朕若不去救她,她要是有个万一,你又该如何给朕交代?”

“陛下,五成兵马司和征夷军的数万人都进去了,只消一个时辰,不,只要半个时辰就能把林子清一遍,届时把里头的北晋人杀的杀抓的抓,忠烈王自然就安全了。”

“是啊是啊,忠烈王武功盖世武艺高强,一定能等到救援?????的。”

“说不定王爷听到咱们自己人的呼喊就回应了呢?咱们现在也不知道王爷往哪个方向去的,若是正好和陛下您错开了,岂不是更耽搁了您见着王爷的时辰?”

“而且陛下,陛下若是涉险,岂不是置忠烈王于不义?若是陛下有个万一,世人不是要怪罪到王爷头上吗?”

最后说话的是兵部侍郎吴大人,曾经跟着萧国公打过仗,后头年纪大了从军中退下。元修登基后让萧国公兼了兵部尚书的职位,萧斌念着吴大人本事不俗为人也算长袖善舞,便向陛下推荐了他当左侍郎。

而这位在战场上无论杀敌还是被杀都没皱过一下眉头的老大人,被皇帝陛下黝黑的眸子盯着,竟无端的浑身发凉直冒冷汗,仿佛盯着他的并非一个未及弱冠的青年,而是一头毒蛇猛兽的怪物,下一秒就能将他碾的渣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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