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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还剩下最后几天,寒冷快要结束了。
我一如往常地推开办公室的门,便看见了一个身影坐在了沙发上。
“爸?”
我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邵老先生正捧着报纸翻看,我默然地关上了门保持岑寂,然后走到他的旁边。
自我接手过公司,邵老先生很少亲自光临I·S。这次,前来的时候也未提前同我说一声。或许是因为昨天的事情,他知道了。
我这么想着,低沉的声音也如所料地道出:“昨天怎么回事?”
“昨天?”
听着熟悉的语气,我就知道我做错事了。
窗外的光渗进了办公室,邵老先生放下手中的报纸,对折地叠好放置台面。他缓缓地侧首,缕缕的光擦过侧脸,眼神里满是凌厉地望向了我:“我知道你昨天不在仪式上,你去哪儿了?”
“我……”
我从来都经不住他的考验,从小到大都是,现在也是。我斟酌着,后语似乎被那沓报纸压下,我稍稍地低眉,无尽的沉寂徘徊在我的耳畔,而后消弭于满是油墨的味道里。
然又闻见了声:“望舒,抬起头来。”
我便抬起了头,一触短暂地对视,又拎着眸瞥向了别处。我紧紧地捻起了指尖:“我当时胃不太舒服,所以暂时离了场。”
邵老先生没有再说话了,我溜着目光看,只见他低首,指头一上一下敲着膝,然后手伸进衣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瞧,似是思索着什么。
灰尘在光束里缠绵,外头些许的暖意在此刻都被瞬间凝固。
一滞,我问:“妈是不是也回来了?”
邵老先生回神,点头:“刚回来,现在在燕家那边。”
我“这样”地应完一声,继而延续了沉默。
于燕家,戚小姐比邵老先生熟得多,她大概是循着去赔礼了。想着,眼底忽地干涩,我绷紧了牙关,鼻腔呼吸着冲了一气。
“孩子,我没有在怪你。”
我再次望向邵老先生,他缓下了威然,语重心长地道:“去医院了吗?”
我看着他摇头:“还没来得及去。”
邵老先生听着似乎顿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缓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岁月的眼睛凝视着我,胃里那阵恶心暂时压了下去,我迟缓地点了点头。
“撑得住吗?”他又问。
我再次点了点头。
邵老先生随即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走吧,先跟我去一趟。”
待坐进车里的时候,我还没弄清邵老先生的用意。于是,我开口问道:“我们去哪儿?”
邵老先生对前方的司机吩咐了声:“去TANG。”
我愣了一秒,然后转眼看向前方。随着启动机的声响,直到窗外的画面开始奔跑起来,我明白了邵老先生的意思。
是了,昨日的事情是应该道个谢的。不管怎样,礼数都该周全的。
我抿起嘴,颤颤地深呼了一口气:“是我想得不够。”
邵老先生沉着声“嗯”了一声,粗砺的手抚了抚我的后颈,接着又撩过我的鬓角,柔了声道:“去完TANG,再去趟医院。”
到了TANG的楼下门口,我仰头看了眼高耸的大厦,刺眼的光顺势劈了下来,似是重演一般,胃又开始有些不适了。
这种概率问题准是墨菲搞得怪,我搓了搓掌心,湿湿的,满是冷汗。
从门口进了TANG就一路被前台领着走。人引着我们上了电梯,在门快要关上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闷了起来。
头顶的灯散着惨败的冷光,我不由地将手捂了半张脸,指骨抵在鼻下吞咽着不适感。
缓着之际,臂膀跨越后腰,紧箍住了我的臂弯。邵老先生提着我倚在他的身上,我稍地垂下脑袋,拥抱暖了身衣,还有安心的味道。
他捏了捏我的手臂,低着声:“坚持一下,很快就好。”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楼层。
我跟在邵老先生的后面经过一扇扇玻璃门,旁边的窗户开了小些通着风,风带着阳光闯入,也是一样的冻人。
人影儿托着阳光,恰好从不远处迎了过来。
“好久不见。”
唐先生上前握住了邵老先生的手。
邵老先生笑了笑,也回了一句问候。俩人如老朋友似的寒暄了几句,然后邵老先生回头来,伸臂将我揽了来,手隔衣抚着顺了顺脊背。
我会意地颔首,双手握了握唐先生的:“谢谢唐总昨日对我的照顾。”
“太见外了。”唐先生轻笑,对我摆了摆手。
我摇头:“这是我该谢的。”
而后,邵老先生接过了我的话:“话不能这么说,工作归工作,他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是他该谢的。”
剩下的对话我便没有去听了
', ' ')(',我只是缓缓地移动脚步退出了他们所画的圈内,背在身后的手在空中试探,奢望能有个依靠之处。
临在我呆愣的时候,风钻入我的指缝相扣,冬天的凛冽蹭过腰侧将我拥入怀中。但那不是冷的,所以我下意识卸了力。
“还好吗?”
低沉磁性的声音尽贴在我的侧颊耳语,一只手搂了肩揉揉,另只裹着我的手搓搓,摩挲着阵阵的暖意。
我迟钝地回神:“林怀喻?”
他应了一声,道:“怎么了,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
其实我有些无力回应,抬头也费劲,眸子只能见着两片唇瓣在翕动。冷冽的声音罕见地化为利器,弓弩上恰好架起了一支刺痛神经的箭。
“我没什么事。”我这样说。
林怀喻撇眉:“别撒谎。”
风呜呼地往里灌,拂动着擦过耳尖,发丝被撩起,我嘶地哆嗦。
林怀喻垂着眼看我,捏了捏我的手问:“是不是冷?”
我小声嘀咕:“有点儿。”
“那我去把窗关了。”
林怀喻转身就走,我忙拉住他:“算了,我也不会呆很久,没必要。”
钢琴家回头看了我一眼,眉眼间微皱着,手也牵着手,烈火拂过雪地,拇指抚摸地蹭过指骨与手背,一滞的然后他似是放弃与我对抗。
我摇摇他的手,问他:“你怎么在公司?”
林怀喻被我晃着胳膊,只便迈着步子回来:“在商量后面演奏会的事情。”
然后他走到我的身前,凛冽被凛冽阻隔,林怀喻挪着位置替我挡住了那股迎面而来的风。
“哦,对……”
临近三月,最后的两场演出都挤在了这时候,比以往的时候要忙碌。我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快三月了,是到日子了。”
喃喃自语的时候,我正要收回卸了的力,林怀喻忽地攥紧了我的手。麻木的冷感被挤压,黏腻的湿润被夹在两个紧贴的手掌心里,他问:“还冷不冷?”
我摇头,正想着调侃什么,脸颊却被指腹揪起。暖夹着冰冷拎起,开口说话的时候嘴角边还漏着风。
“干什么啊?”我口齿不清的。
手指的动作轻轻地,但面前的这幅颜面却是晦暗得很。林怀喻问:“去医院了吗?”
语气淡得柔和。我:“不用担心,都是小问题。”
他又问:“为什么不去医院?”
语落,我怔愣地张了张嘴。
“嗯?”
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直觉让我抿起唇准备装聋作哑。然而长时间的不回应,脸肉又被提起了几分。我只能诚实:“……还没来得及。”
林怀喻依旧是蹙着眉:“你知道你那个情况昨天有多吓人吗?”
“哎呀。”我不好回答些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挪开了他的手腕。
他没有理会,只是忽而俯身靠近,俊脸一霎地放大,眉眼如剑锋,冷冽也刃尖。我惊得一僵,后背靠到了冷墙上,目光交缠,我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近距离的对视,我看见了被隐藏起来的愠怒。
我伸手拉了他的衣袖,小声道:“你生气了吗?”
烈火似乎被声音惊觉。林怀喻顿了顿,眸也随之一颤地垂下,扑灭了火。拇指还在左手背上摩挲着,那些伤痕已然淡下,只有小块不太好看的肌肤微微泛红。
我歪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循望,了然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只有一小块而已,伤早就好了。”
林怀喻闻言继而握紧了,他叹了一口气:“我陪你去医院吧。”
我笑笑,正要说话,不过一道沉闷的声打断了我的回应。
“望舒。”
邵老先生喊我了。我向父亲示意后回过头,林怀喻还在看着我。
“还是不麻烦了。”我说,然后悄悄地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邵老先生,向他道别,“我该走了,下次见。”
回首的时候,邵老先生已经向唐先生他们道了再见,又阻了他们说不用送了。邵老先生直接揽过我的胳膊,迈着步快速地走向电梯。
他箍着我:“走吧,我们去医院。”
回到车上,我靠着椅才真正地歇下来。闭上眼的刹那,发觉到一阵一阵地酸涩,像是进了沙子快要睁不开了。
我有气无力地说:“爸,我有点困了…”
略而粗糙的手摸摸我的脸颊,硬硬的手茧拉下我靠在了温暖的怀抱里。
“睡吧,孩子。”
我大抵是睡了过去。
到了医院的那会儿我已经有些不清醒了,步伐都开始轻飘飘的,连邵老先生什么时候带我进来的都记得不清楚。
我瘫在椅上,轻声道:“爸,你先回去吧,别陪我等了。”
邵老先生没说话,他摸了摸我的
', ' ')('头,我暖得感觉到一些酸涩。我又道:“我这儿肯定还要一阵的,这太久了,妈应该还在等你的。”
邵老先生没回应我的话,只是说:“坐着吧。”
挂水的这一段时间,我总是昏昏沉沉,睡了醒,醒了有觉着困。一阵子,脖子的酸意撑着我半阖,迷迷糊糊的,眼前尽是一片混白。
我在一片森林里行走,道路弯曲,偏偏树叶消融于林中,斑驳纷纷扬扬地落在草地上。我恍惚地认为,这很像我几乎每天都在行走的路。
沉寂,纯粹,光怪陆离。
然后我被一望无垠的森林包围,还有些…呼啸的声音。
哗然,听不出那些是什么,不像鸟儿,也不像蝉虫。窸窸窣窣地在耳畔转吟,拍打啊拍打,可能是海声吧。
我循着声音辨方向,走着走着,我听出了拍打礁石的浪。
矮林灌木丛地生长,我看见前方围起了栅栏,这是有人的。我继续往前走,周围的枝叶便开始暗暗地,直到我翻越过界,身后的一切如枯死一般萎靡。
我惊悸了,然后返回地撤退到栅栏之后的森林里。
刚刚那一切仿佛没有发生,每根嫩枝焕发着生机,剩下的只是树叶随风的颤动,路渐渐暗下来了。
内心与理想穿行,前方突然亮起了一道光,我扬头望去,光在地平线上的那一头连绵不绝,灿烂摇曳。
延伸的光被高耸的森林掩盖,照耀在栅栏之外。光影交错,我越不过去的,原地兜兜转转,只便怯怯地退回了林里。
我给自己的寻了借口:这太刺眼了。
下一秒,世界听到了我的呼唤,星辰在绿谷中升起,皎洁的明月挂在空中,虚无的黑暗在我的感知中降临了。
我忽然想,如果夜晚能听见我的声音,那我想看看流星,他会不会答应。
然后他回应了我,用另一种方式。周围似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一丝冰凉点在了我的眉心,然后夜晚的摇篮开始鸣奏。
我想,确实太贪婪了。
夜晚的声音很轻,很遥远。他只是柔声地对我说:“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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