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鬼渊的过程其实没有那么难以忍受,钟翮的眼睛感受不到鬼火的炽热,她的手指也不会被鬼气灼伤,她嗅不到腐臭的尸气,也不惧怕鬼渊下一群又一群的森森白骨,除了她的心脏还能感受到痛。
钟翮仰头向下,长发都扑在脑后,想一直坠落的乌鸦。与其说是殉道,她却像是游子归乡。很多年前钟翮被困在钟家的地牢中,身上的魂魄碎了大半。钟沛将一团魂魄硬嵌进了她的身体里,魔魂像是一困牢不可破的丝线,将她的碎魂严丝合缝地缝在了一起。
钟翮早就死了,她是个被母亲用禁术强留下来的死人。这也是为什么陆嘉遇看到她的魂魄那样凌乱,她身上藏着的魔气鬼气足够杀死很多人。早年间两股气息没学会和平共处的时候,她疼得能在山石上徒手凿痕。与那样的痛苦相比,后来的便不值一提。
但这都不重要了,将她困在人间不上不下的这一副皮囊,很快就要葬身在这座鬼渊中了。
只是陆嘉遇是她意外中的意外,死去的钟翮为了陆嘉遇生出了一颗会跳动的心脏。
但这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不是么?钟翮在坠落中摊开手,慢里斯条地将方才丢下去的红绳重新戴到了手腕上。
就在快要坠地的瞬间,钟翮背后忽然浮起了一层耀眼的火光。那是来自鬼渊最深处的鬼火,一双燃着耀耀火光的翅膀在钟翮身后缓缓张开。坠落中的大风让钟翮绑好的长发散落在了耳侧,她摊平双手,像是归位的神一般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钟翮低头俯视着挣扎在暗河中的厉鬼冤魂眼中没有一丝情绪,那些疯狂嘶吼的厉鬼从底下伸出手来想要抓住钟翮的衣角。钟翮抬脚走过去,一步便是一片碎骨。厉鬼在她脚下脆弱得像是瓷器,钟翮抬头看向鬼群中的十字架,枯骨铸成高台,台上有一片几近透明的佛魂。那是秦雪衣的主魂,她的喉咙、手掌、脚踝各处分别有一枚灵钉,那些小小的钉子定然不是她自己动的手。钟翮顺着骨台转了两圈便明白了,以高台为中心,四周跪着二十三具尸骨。三百年鬼火侵蚀,那些尸身早已辨不清面目,就连拂尘也瞧着与枯枝并无区别。
可钟翮一个又一个将他们认了出来,这就是当年同秦雪衣一起来敦煌的所有弟子了。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回去复命,浮游大师心中有恨注定成不了大道,只能抱憾圆寂。而秦曳尘也并未辜负姐姐的嘱托,成了秦家家主,将佛修的路又掰了回去。
在所有人都以为秦雪衣背弃故乡时候,她的骸骨躯体,已经躺在这片鬼城下三百年了。钟翮仰头瞧着这位面容年轻的佛修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她伸手抬至半空,锁着佛魂的钉子在一阵颤动之后落了下来。
佛魂睁眼,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可秦雪衣就是知道她似乎在等面前这个神情阴郁的女子,“你来了,委屈你了。”
钟翮眼神很复杂,“是我来晚了前辈,您可以休息了。”
佛魂花了好一会才明白她的意思,秦雪衣笑了一笑,“我合该葬身于此的,道友不必如此麻烦。”
钟翮却轻轻摇了摇头,“还有人在等你。”她手中结印,缭绕的黑气困住了溢散的佛魂,最终成了一个光点被钟翮收进袖中。
这是她与应龙的交易之一,钟翮仰头看那座骨台心想,我可能要让这前辈失望了。秦雪衣是个佛修,她当年的想法是想要用修为纯净的魂魄将这鬼渊中的怨气慢慢浇灭,三百年不行,就一千年。
可惜来的人是钟翮。
佛魂失位,被压制的鬼火和厉鬼骤然窜了起来,脚下岩浆骤然成了一片火海。骨架中央站着一个上古鬼修的魂魄。那是六百年前被封在这里的唐演,她双目血红,一眨不眨看着台下的钟翮。钟翮也在打量她,她知道再一步她以后就会变成唐演这样,她在凝视她的宿命。
唐演忽然很缓慢地笑了“你有一颗活人的心脏。”
下一刻,一只手便穿透了鬼修的胸口,一颗漆黑的魂核被钟翮握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