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翮伸手覆盖在陆嘉遇的肚子上,眸色深了些,偏头低声对他说:“不要担心,我会活下来的。”
陆嘉遇被说中心思,手指骤然握紧,在衣衫上攥出几道痕迹来。
钟翮看向站在对面的长明神鸟,她知道她一直以来追寻的答案,就在哪里。
上古凤凰鸟,生来便带神格,代代相传,与炼狱深渊的厉鬼抗衡。天理循环,阴阳两极,万物朝阳而生。
凤凰式微,炼狱鬼火作祟也就不奇怪了。
钟翮看向长明神鸟,开口道,“神君,能仔细为我们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或者我们要做些什么,”她眉眼微微暗淡,低垂了一瞬复而抬起道,“我自小就被蒙在鼓里,而如今我已经走到这一步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
长明鸟也在打量钟翮,他沉默了片刻微笑着开了口道,“你不是她的血脉,但是你很像她。”
顾徐行默默捂住了步非烟的耳朵,“这话我需要回避吗?我总觉得要听见你们钟家的秘密了。”
钟翮一时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看着站在对面瞳孔放大的顾徐行,“这……我倒是也真的不知道。”
长明神鸟摆了摆手,眼中似乎有万般回忆流淌而过,“你师祖叫钟鸾,这名字是我起的。”
“这些话想来她不希望我告诉你们,毕竟这个小孩太要面子了。”长明神鸟在说这话的时候,笑容却骤然隐没下去。
“带有神格的不止是我们凤凰鸟,青龙白虎,玄武朱雀,我们本是隐于山川之下的神族后裔。”他伸出手指摸了摸下巴,“毕竟这些古老的血脉如今也已经凋零地差不多了,人间的信仰与烟火也落不在我们身上,我们只要牢牢护住炼狱那一点地方就好了,百年无忧,相安无事。”
长明抬眼看向周遭的山川河流,“但我就一个毛病,容易心软。”
他回过头看向钟翮,用一种同道中人的神情道,“没事不要随便捡小孩回家,搞不好孩子就长歪了。”
陆嘉遇登时红了脸,钟翮心道:说得对。然后握住了陆嘉遇的手,半真半假道:“没有。”
长明瞧着他二人的动作不由得弯了弯眼角,终成眷属总是好的,不是么?
“你不可能是钟鸾的来世,她不会有来世了。”长明的笑意闪了一下,然后像一尾游鱼沉入水中。潮汐落下,露出礁石一般遗憾来。
“钟鸾这人是有大气运的人,你们没说错。”钟翮与钟鸾的长相其实一点也不像,但他总觉得当年那个沉默的少女就站在这具全然陌生的躯体中听他说话。
钟鸾是有大气运的人,只是出身不好。她曾是名臣之后,可惜被祖上所累进了教坊,被迫成了花娘。
她被楼里的老鸨打得人事不知也不肯出去接客,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与尸体就多一口气的差别。钟鸾被那群人用草席子一裹扔到深山里,等着野兽出来分而食之。
野兽没等来,等到了赤脚而来的长明神鸟。
“青龙那个老妈子曾经给我算我一卦,说我有一场生死劫,就在那一年。”长明眨了眨眼笑了笑,“我见她第一面就知道她就是我的劫。”
“我带着钟鸾回去以后,青龙骂了我三天,”他瞧着甚至还有些得意,“我就是没丢掉,劫要是能躲开那还叫劫吗?”
钟鸾醒来以后浑身裹满了草药,她的肋骨断了三根,手上经脉具断,连翻窗都做不到。
“她试图逃跑过三次,但是因为我把她放在悬崖上的房间,她的手又受伤了,所以后来她好像放弃了。”
“虽然她不爱说话,但还是慢慢愿意在我身边多呆一会儿了。我为她重新起了名字,我教她修道,教她放下,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说到这里长明鸟看了一眼钟翮,“现在看起来我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她的前半生是长在仇恨里的,她没见过爱,更不知道怎么表达爱,”长明说的很慢,但听得陆嘉遇有些难过。
“后来她爱上我了,说来我也很抱歉,没能早些告诉她生死劫的事情。”有风刮过,将长明的衣衫带起。
“炼狱之魂六百年苏醒一次,而神鸟一族只剩下了我一个,其他神兽也屈指可数,是我们没用,让炼狱有了可乘之机。”
有一种人天生便是灵物藏身的躯壳,他们像一个结实又严密的箱子,将藏在内里的秘密牢牢锁住,半分气息都没有透露出来。
可是钟鸾的魂魄还醒着,炼狱之魂侵占了她的身体,然后拿着一柄来自炼狱最深处的匕首,捅进了凤凰的胸膛。
长明记得那个场景,血液喷溅了她满脸。被锁住的灵魂一定很痛苦,因为那张总是故作老成不苟言笑的脸露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
钟鸾被困在躯壳里,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杀死自己的恩人、亲人——爱人。
那个鬼斧神工,如同上天宠儿一般的珍宝碎在了她怀里。
“这是我的劫,她却当了真,”长明鸟看向钟翮轻轻皱了皱眉,像是要落泪的样子。
“后来的事情,我在你们的记忆里都看到了,”他闭了闭眼睛,“这傻东西去跟炼狱做了交易,她用自己的魂魄去换我回来。”
“可是炼狱怎么会做这么个亏本的生意,他也骗我的小阿鸾。”长明鸟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应当很快就意识到了,于是封魔君,杀鬼主,将自己的魂魄当做染缸一般随意折腾,折腾成最毒的一颗毒药,然后投进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