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穿他有些多余,钟翮抬了抬胳膊,陆嘉遇便像是摸到了一块烙铁一般松开了她。钟翮无声地笑了,伸手握住了那只悬在半空中像是极为不舍的手,“走吧。”
陆嘉遇心里炸开了一朵焰火。
来集子上的人很多,几乎是摩肩接踵,他握着钟翮的手亦步亦趋。
“除夕是年尾,还未投胎或者超度的幽魂会跟着自己家人游荡一段时间,圆一圆自己的念想。”钟翮走得很慢,低声对陆嘉遇解释道。
陆嘉遇微微抬头,看向人群。果然鬼影憧憧,他眼里的景色与常人不同,各种鲜亮的颜色都像是被抹去了一半,像是蒙上了一层黑纱。活人在人群中没了声色,可鬼影周身却泛着幽蓝的光。
那些幽魂不似前日瞧见的恶鬼,多半神态与生人无异。有的鬼意识到了自己已经不在人间,亦步亦趋跟在家人身边。有些鬼却不可置信,徒劳地站在故人身前吵闹。
钟翮的眼睛仍是平日里那样的浅灰色,故此应当是看不到这满街的鬼影,“跟我讲讲看?”
她一边低声与陆嘉遇聊,一边像寻常凡人一般走过琳琅满目的摊铺,思索着要带些什么东西拿回去过年。
钟翮像是一根脊梁骨,让他牢牢站在群鬼中央,他似乎不是那样怕了。
“前面有个女子,一身单薄的夏衫,看着像是个赶考的书生,看起来很难过,跟在一位公子身后。”他顿了顿,“那位公子好像有身孕了。”
钟翮抬眼,左前方站着一个男子,腰腹已经显怀了,撑着腰站在摊子前仔仔细细挑选着糖果,而发尾系着一抹耀眼的雪白。
“嗯,应当是赶考的举子,半路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她温声解释道。
陆嘉遇转头看了看身后,“还有一个一身都是雪,脸色青白,她跟在那个女人身后,好像一直在骂人。”
钟翮点了点头,颇为赞许,“应当是冻死在雪山里的猎户吧。”
陆嘉遇仰头看她,“他们不会害人吗?”
钟翮握了握他的手,“个人有个人的缘分,入土为安这句话倒是没错,时间长了没了执念,也就好了。可若是灵台不得安宁,还是要变厉鬼的。”
陆嘉遇点了点头,钟翮道,“不过归根到底,多少厉鬼冤魂都曾是活生生的人,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活人尚且受不了这些苦厄,没了身体的鬼魂因此而疯也不奇怪。”
她停住了脚步,“不足为惧。”
她停下的地方,是个小小的灯笼摊子,摊子前面站着的人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翁,须发皆白,身披斗笠,像是在防着这阴沉沉的天气下雪,免得冻坏一把老骨头。
老翁笑,“这位夫人,给弟弟买盏灯笼吧。”
陆嘉遇头一次遇上一个未把他们认成夫妻的人,那老人笑了,“老朽活了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伸手点了点钟翮,“这位夫人一瞧心里就压着故事,不肯露半点风声,你又是个天真无邪的赤子……”
老翁笑着抚了抚长发,“再说下去要伤小公子的心咯……”
钟翮低头瞧了一眼藏在斗笠里的陆嘉遇,他的表情着实有些勉强,对着老翁笑了笑,“老先生,我们要这一盏红色的。”
小小的一截红蜡烛在碗口一般大的灯笼里摇摇欲坠,他捧着他心爱的小灯笼跟在钟翮身后一言不发,中间还寻了个由头把手从钟翮手里抽出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只觉得怀里这盏灯烧得他心冷。
走得出了神,钟翮停下来他都没发现,嘴边却忽然被戳上了一个有点硬的东西。陆嘉遇下意识偏了偏头,抬眼却正对上钟翮那双含着温煦笑意的眼。
“吃块糖,不难过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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