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出了门,柴房中放着一个柜子,柜子中分成了一小格一小格,里面放着不少说不上的药材玉器。
钟翮分开捡了几样,然后用小炉子熬了起来,苦涩的气息霎时间充盈满了整个房间。她望着冒着热气的炉子,陷入了一场无人得知的思绪中。白衣铺在地上,灰尘在天光中翻涌下坠。
傍晚,不出所料陆嘉遇醒了。新鬼骤然在钟翮身后现身,钟翮却连头也没回。
“钟小姐,嘉遇醒了,他听不见我说话,还请小姐帮忙劝解一下。”
钟翮起身端起放在一旁白瓷砖上温度刚好的药碗,“你且放心。”
她推门的时候,陆嘉遇已经醒了,她的衣裳对于他来讲还是太长了,长袍逶迤,他光着脚斜坐在地上,伸手摸索着。
听见门的响动,他猛地往后靠了一下,微微低着头,低声道,“谁?”
钟翮倒是对他这样的态度不怎么在意,将药放在小桌上,然后缓步走过去弯下了腰。
陆嘉遇只听到几乎是贴着耳的一句话,“我是你的恩人。”那声音谈不上清亮,倒是总让人想起夏日惊雷。理所应当,像是被疼爱他的长辈注视着。
随后便是一双手穿过他的腰身,“冒犯了。”陆嘉遇整个人腾空而起旋即被放在了床间。
“来,把药喝了,小门小户没有蜜饯,还请公子忍着些。”那声音慢里斯条,冰凉的瓷碗就抵在了他的唇下。
陆嘉遇烧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就呷了一口。他一时间愣住了,那碗药太苦了,苦得像是一把钉在舌头上的刀子。
“咳……”他控制不住得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涌起了一层血色。
“这么苦么?”钟翮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陆嘉遇咳得整个人都趴在了床沿上。还不等他直起身子,钟翮忽然感觉到手掌下的身体绷紧了。
火光电石间,一阵令人战栗的疼痛忽然穿过了陆嘉遇单薄的胸膛——就像是有人生生将他胸口的骨肉拆分开来。
太疼了,陆嘉遇的手指都扣进了床沿,新鬼趴在床沿,他试图伸手接住陆嘉遇嘴角落下的血珠,可惜那些鲜红的血珠只是一次又一次穿过他半透明的手掌。
“爹……爹……”
这些破碎的句子像是从心口咬碎了吐出来那样艰难,胸口的衣裳已经被他攥成一团,钟翮忙伸手扣住他的下颚,让他松开自己的嘴唇。
钟翮的胳膊卡在陆嘉遇的肩颈之下,她微微抬了抬胳膊,让陆嘉遇将身体坐直一些,免得被呛住。
陆嘉遇扣着钟翮的手臂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忽然镀上一层浓重的黑色,像是在水中浸入了一块松烟墨,丝丝缕缕的黑色在他瞳孔中翻涌缠绕,像是要染出那墨色的眼尾。
日落将尽,钟翮感到自己手臂上的手指开始颤抖,陆嘉遇定定地看着新鬼站着的地方,呕出一口血,血液顺着地缝缓慢流淌,像是有意识那样将流至新鬼脚下。
最后一丝阳光被长白山收束,那双浓黑的眼睛在夜色里泛着莹莹的光。
“爹。”陆嘉遇看到了,他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爹爹站在他面前,而他爹爹已经死了。陆嘉遇疼的肝胆俱裂,双眼几乎流出血泪来,他黑暗的视线里浮现出一个阴沉沉的轮廓。
周遭天地风云骤变,屋外滚滚惊雷炸起,浓云像一只青面獠牙的兽,对着那方院子张开了血盆大口。整个屋子像是骤然入夜,青石板上响起拖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夕之间竟分辨不出到底是多少个——阴魂。黑影像是蛇一样爬上屋外窗棂,一排排一道道,冷冷地凝视着屋内的人。黑压压的影子像是一座座墓碑,将屋子围成了一个铁桶。鬼气像是潮水一般向着这个屋子涌了过来,只是临到跟前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震慑,只敢止步在门外。
无数漆黑的人头一列列像是群狼一般露出莹莹的眼,将小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有丝丝缕缕的鬼气顺着门缝试探一般流泻进了屋子里。
钟翮心道不好,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瞎子是个阴阳眼,还是不自知的那种。她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八字,就现今这样的场面来看,他不异于蚁群中的糖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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