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最后,回头望向岸边,就见冉青庄燃着一支烟,双目黑沉沉地注视着这边。
不等我上船,他呼出一口白雾,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回到崇海,分明也就离开了一个晚上,我却有种重回人世之感。
与乐团众人一一道别,我拖着满身疲惫回到家里,刚一进门,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一听,是小妹打来了。
我妈管我们管得严,小妹未满十八,连手机都不允许拥有。因此有事找我,多是借别人的手机。
她打来电话,是想就大学的选择询问我的意见。她想来崇海读书,妈妈却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离家那样远。
“远一点怕什么,你不是也在崇海吗?哥,你帮我劝劝妈妈,让她同意我考崇海舞蹈学院吧,好不好?”
小妹自幼学舞,一直以来的梦想便是成为一名优秀的芭蕾舞演员。崇海舞蹈学院在国内舞蹈学院里数一数二,她想考到这里也不让人意外。
经不住她软磨硬泡,我让她将电话给到妈妈,承诺试着说一说。
一阵窸窣过后,换我妈接电话,一开口便是:“你觉得崇海好?”
“菱歌想考,就让她试一试吧。”
“你们既然都在崇海,那我也跟去得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我们都长大了,您不用一直跟着的……”
“我不放心。”
本来还想说更多,但转念一想,我妈做下的决定从来就没更改过,我说再多,不过是浪费口舌,也就不再劝了。
这个话题终结,无需再议,白女士开始关心起我的近况。
“你最近如何?”
我的病已成定局,也不想让亲人多受煎熬,便打算能瞒一时是一时,到万不得已时再说也不迟。
“挺好。”少有的,我对她说了谎。
又聊了几句,我妈打算挂电话了,我却不知怎地,嘴比脑子快地叫住了她。
她静静等在那头,没有出声询问,也没有挂断,似乎是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
“如果……我曾经做了一件错事,导致了非常严重的后果,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可以弥补,只是可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我应该不惜一切去弥补的,对吗?”
“是很严重的错事吗?”
“嗯。”
对面静默几秒,道:“是我没有教好你。”
握住手机的五指不自觉紧了紧,我垂下眼,内心被巨大的羞耻席卷。
“对不起。”
我妈叹了口气,道:“你记了这么多年,一定不是小事。如果它让你灵魂不安,你就必须去抚平它。人都是要为做错的事付出代价的,越是逃避,最后的代价就越大。你有承担错误的勇气,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你感到骄傲。”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我妈的一番话,忐忑焦躁的内心忽然就平静下来,好像终于在一片迷雾中找到了正确的出路。
“但是,”对面话锋一转,严厉起来,“不能再犯错了,明白吗?”
我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最后的六个月,想来也不会再犯什么错了。
“好,我一定不再犯错。”我答应她。
第6章不怪我没朋友
小时候,当我妈觉得我没能更好地达到她的期望时,就会打我。
打手练不了琴,打腿走不了路,所以她一般都是打我的背。
她会让我跪在地上,抱着椅子,露出背部,用皮带抽打我,直到她满意为止。
小妹看到我挨打,总会哭着来护我,拦着我妈不准她动手。可她不知道,妈妈每次打我,都是怒到极致,对我失望透顶才会打的。那不再是平日里的她,没有什么理智可言,越是拦着,只会打得越狠。
后来我有感觉我妈要打我了,就会让小妹去外头待会儿,等完事儿了再开门放她进来。
有一次我妈打我打得有点狠。她气急了没来得及找到皮带,用扫帚柄抽了我两下。到第三下时,扫帚柄没断,扫帚头整个飞了出去。也是因为这一飞,让她觉得可能有点过了,没再继续,将扫帚残躯往地上一掷,摔着门回了自个儿屋。
这一般预示着,今晚她是不会出来了。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就会恢复正常,不再歇斯底里,不再怒气磅礴。她会消化掉所有的负面情绪,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记得虽然只有两下,但特别特别的疼。疼到我的肩膀立马就不太能动了,连给小妹开门都有些勉强。
小妹那会儿只有十岁不到,瘦瘦小小的,力气却很大,是推药油的一把好手。
“哥,为什么妈妈这么讨厌我们?”
为了不影响我们的成长,也为了彻底摆脱我爸的阴影,自他离世,这个家便再也不允许出现有关“父亲”的话题。因此小妹始终不知道老季是怎么死的,他又是个怎样的存在。
我大部分时间都会觉得这样挺好,给小妹留个好念想,让她觉得自己爸爸是个正直的人,幻想对方是个救苦救难的大英雄,这些都挺好。但极少数的时间,当小妹向我表达对母亲的不满时,我又会觉得她可怜。
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是谁使她成为这样。她甚至不知道,妈妈并非讨厌我们,她只是讨厌从我们身上看到另一个男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