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峰主嗤笑一声:“凭你?”
一直陪护在侧的柳溟烟:“……”确认过眼神,我哥是凭真本事单的身!
二人便是这般拌着嘴、打着架过了好几十年。
柳清歌与沈清秋切磋时从不知道要留着手让着沈清秋。他总把沈清秋摔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我对他留手,山外的妖魔鬼怪可不会对他留手。让他生我的气,总比他再也无法对我生气的好。”柳清歌一边替沈清秋煎药,一边对劝说的柳溟烟道。
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天,突如其来的,柳溟烟便听兄长笑得风华无双地对自己说道:
“对,我要与沈清秋结为道侣。”
“结侣大典便在八月十五。”
明明是一件和和美美的事,柳溟烟却没忍住呜咽了起来。
柳清歌抚了抚柳溟烟的头发,语带悲伤地道:“可是受人欺负了?何人欺负于你,兄长替你讨回来便是,何必伤怀?2别哭,这些都是假的。”
八月十五黄昏,四大门派的仙道魁首俱都出现在苍穹山派之上,参加沈清秋与柳清歌的结侣大典。
沈清秋一身红衣喜服,丰神俊朗。他珍而重之地把自己佩戴多年的玉珩交到同样一身喜服的柳清歌手中。
那玉珩通体润白,上雕三尾锦鲤,栩栩如生,寓意“鲤跃龙门”。
然而天不假年,不待柳清歌交予沈清秋玉珩,天上便落下九霄神雷。
紫色的电光撕裂长空,落到清静峰上。
沈清秋只恍惚了一瞬,便被那个带着柑橘雪松香的身体护在怀里。
身边的人仿佛久放的丹青画,渐渐淡去了颜色,最后化作烟尘消散殆尽。
只有满身血污的柳清歌冰凉地躺在沈清秋怀里。
“不……”
“不要……”沈清秋呢喃道。
“你给我起来啊,柳清歌!”
“你不是很了不起吗?”
“怎么闭个关就死了?”
“起来啊!”
柳清歌身上满是伤痕,有的是被乘鸾割伤的,有的是被碎石划的。
鲜血从伤口汨汨渗出,染污了他一身白衣。
“起来啊……”沈清秋伛偻着身子,紧紧抱住柳清歌逐渐僵硬,不再柔软的尸身。
沈清秋缓缓醒转过来。他按着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才缓缓擦掉眼角的泪痕。
他慢慢地坐了起来,看到把自己搂在怀里的柳清歌时,泪珠再次滑了下来。
沈清秋偏过脸去,不让自己的泪珠惊醒柳清歌。
他又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好止住自己的心口的闷痛。
明明是已死之人,为何仍会心疼?
一条雪白的帕子递到沈清秋眼前。
“多谢夫人。”沈清秋接过帕子,侧首去擦眼角湿痕。
摩侯罗伽一改先前轻佻之姿,然而她依旧是风情万种的。摩侯罗伽指尖点了点眼角,笑道:“愧不敢当。妾受沈郎、柳郎之恩,醉梦千年,观人生无常,自觉心境有所进益。虽依旧无法勘破邪淫得道飞升天人,然仍所获匪浅。不知沈郎可有所求?妾力所能及,又不违天道,必竭尽所能。”
摩侯罗伽自觉此次心境进益乃是承沈、柳二人之恩,故而亦不再提云雨春风之事。
为表持重庄严,堕天鬼神亦不唤沈清秋“九郎”,而是唤其“沈郎”。
“如此,便劳烦夫人抹除他‘醉梦千年’中的记忆罢。”沈清秋取出伤药,捏着柳清歌的下颌,把药塞进他的口中。沈清秋指尖一划,柳清歌喉头耸动,便吞下了伤药。
摩侯罗伽听得沈清秋所求,眼中脉脉含情道:“沈郎当真是个心肠柔软的多情之人。”
沈清秋嗤笑一声,道:“沈某不过沽名钓誉之辈,怎会在乎别人的情深不寿。”
摩侯罗伽但笑不语,亦不动手抹除柳清歌记忆。
沈清秋见糊弄不了堕天鬼神,乃低声道:“我与洛冰河尚且纠缠不清,何必牵累旁人。”
摩侯罗伽低叹一声,一手抹去柳清歌记忆,一手牵着沈清秋的手,语带惋惜道:“沈郎此般深情,叫妾如何舍得放手?”
不等摩侯罗伽的指尖细细摩挲沈清秋的手腕,便被一条指节分明的手甩了开来。
柳清歌蹙着眉头醒转过来,眼带不善的盯着摩侯罗伽。
一旁的沈清秋小心地观察着柳清歌的神色,好确认他是不是忘了“醉梦千年”中的事情。
柳清歌转过头来,挑了挑眉道:“你盯着我作甚?”
沈清秋冷哼一声,嫌弃地打着机锋试探道:“我见你刚才瑟瑟发抖,莫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那必然是梦见我把你揍了一顿,怕你找掌门师兄告状去,吓得瑟瑟发抖罢。”柳清歌听出他言语试探,眉头一挑,反唇相讥掩饰过去。
沈清秋冷哼一声偏过脸去,并不接柳清歌的话,只拿余光偷觑他神色。
见他神色潇洒,眉目疏朗,似是完全没有“醉梦千年”中的记忆,沈清秋心下稍安,乃道:“我应了洛冰河在地宫稍住几天,便不与你同去降妖伏魔了。”
柳清歌听得沈清秋所言,冷哼一声:“耽于小情,难得大道。随你。”
言罢,便洒脱转身离去。
沈清秋站在路的这头,撑着烟雨江南伞,远远望着柳清歌一步步走远。
从这一头,到了路的另一个尽头,直至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后,沈清秋才垂下眼睑,掩下眼中不舍。
沈清秋低叹了一声,转身慢慢地往地宫走去。
沈清秋并没有像赶来赴柳清歌约时般,施展身法急速赶路。
地宫不再是囚笼。
白发魔尊却是。
沈清秋一步,一步,一步地走。
他走得很慢,很慢。
仿佛只要慢一点,再慢一点,柳清歌便能如承诺般,追上他的脚步。
摩侯罗伽伴着他,亦是慢慢地走在路上。
二月的春风拂落一树杏花,如春雨般飘落在沈清秋伞前。
“杏花3开于二月,故二月又称杏月。”沈清秋停下脚步,微微抬起伞,看着杏树道。
路的另一头,柳清歌清泠泠地站在那里,手中紧紧捏着白玉珩,深邃的眼眸眺望着那已经模糊成一个小点的烟雨江南伞。
“杏花含苞时纯红色。开花后,颜色便逐渐变淡,花落时已经是纯白色,便如佳人,从红颜到白首。”沈清秋伸出手,飘落的杏花穿过他的魂魄,掉落地上。
沈清秋又低低叹了口气。
“总觉得,陪着谁看杏花花开花落,便是陪他一起过完了一辈子。”沈清秋眸光闪烁,似是想起什么值得高兴的事4。
“我的一辈子很短。他也算是陪我走完了一辈子。”沈清秋敛眉低笑道。
路再长,走得再慢,终有尽时。
那座种满翠竹的地宫,终是出现在两位鬼神面前。
摩侯罗伽陪着沈清秋一步一步地走向地宫。路的另一头,是白衣白发,仙姿玉容的俊美男子,他正站在竹林深处,默默地等待着归人5。
那道撑着伞的身影早就消失在柳清歌目所能及之处,然而他还是清泠泠地站了好久,好久。
久得杏花落了一地。
久得金乌西坠。
久得倦鸟归巢。
柳清歌才垂下眼睑,转身往苍穹山派走去。
时光从二月走过,溜到了三月。
摩侯罗伽始终心心念念洛、沈、柳三人的姿容气度。
洛、沈二人成双成对,她不愿意去拆散。
柳清歌没有伴侣,那打个牙祭总行叭。
身随意动,摩侯罗伽轻抬玉臂,划开虚空,便来到百战峰上。
但见百战峰上,峰主舍内,一灯如豆。
柳清歌独坐案前,眼睑低垂,轻抚着手上的锦鲤玉珩。
摩侯罗伽见此情状,如何不知柳清歌并未失去“醉梦千年”记忆,乃笑道:“原来柳郎并未忘却,倒是妾技逊一筹、自视过高了。”
柳清歌抬眸看了摩侯罗伽一眼,道:“烦请夫人莫要告知于他,不然他得避着我了。”
言罢,柳清歌从座中站起,走到纱窗前往院中看去。那株从凡间带回来的杏树已经花开花谢好几载了。
柳清歌手指捏了捏6乘鸾剑柄,道:“杏花要落尽了。那年我与他一同下山降杏树妖,约莫也是这时节……”
摩侯罗伽并不懂人修的情深不悔,只笑问道:“既然喜欢,何不争上一争?”
“便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有所顾忌,怕他为难,怕他受苦,于是便束手束脚、裹足不前,不敢越雷池一步。”
由爱故生忧。
由爱故生怖。
所以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裹足不前,瞻前顾后。
完全失却百战峰主该有的锋锐。
心中有了害怕,剑便不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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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元稹《会真诗》。此诗描写了张生与崔莺莺云雨巫山的过程………………
2《读心》27章,柳巨巨龟息三年醒来后,第一句对柳溟烟说的话。我是在明示你们,柳巨巨已经发现自己在梦里了,真是个伤感的故事,作者在哭……
3杏花的花期是公历的34月,换算农历就是二月、三月。
4我就是在明示你们,《读心》的柳九番外,《降杏树妖》那一番。
5“我哒哒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郑愁予《错误》
6聚聚每次捏乘鸾都是心情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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