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并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我下午派老赵去接你,他和我说你去了陌雨巷谢医生家里做客,和他妹妹在一起。”吕芝书叹了口气,“说实话,你挺让我失望的。孟母三迁,择邻而居,当父母的都希望儿子周围是一些令人满意的同伴。”
她打量着男孩子已经很颀长高大的身材,目光上移,又落在贺予已显英气的面庞上。
“尤其是女伴。”
客厅里沉寂了许久。
然后贺予问:“这是谢医生的意思?”
“离职是他的意思,让你离他们家远点是我的意思。”吕芝书坦荡荡地承认了,堆起笑容,走到贺予面前,抬手仰头,将他的额发往后捋了捋。
“但我觉得,我的意思也是谢医生的意思,他也不会希望结束一段工作之后,还和别人有着不必要的关联。他这个人特别清醒,这是我和你爸爸都很欣赏并且信任他的原因之一。”
“……”
“不信你明天可以自己问问他。”
……
第二天,谢清呈来了。
在所有的手续都交接完毕,他给他做了最后一次病情监测,然后谢清呈对躺在治疗椅上的男孩子淡淡地开口:“你妈妈应该和你说过了。”
贺予:“……”
“从明天起,我就不在你家了。”
“以后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不要像以前一样选择自我伤害的方式转移注意。还有,无论换成哪个医生来替你看病,你要记得,最重要的始终都是你自己的心态。”
年轻的医生说这些话的时候,果然没有带上任何私人情绪——
吕芝书是对的,在谢清呈心里,他和贺予的边界,一直是很清楚的。他们两家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贺予是贺家大少爷,是贺继威的儿子。
而他只是他们家请来的一个医生。
对于贺予而言,如果一直依靠着一个医生来疏导精神上的困境,那并不是什么好事。
谢清呈很冷静,他很清楚这一点。
他可以给病人照顾,支持,给与强大的精神鼓励,但该告别的时候,他不会有任何留恋。他处理医患关系一直都是这样干脆和干净,所以他最后只是说了一句:“……好了小鬼,那么祝你早日恢复康健。”
青春期刚至的男孩子压着心里的火,望着他:“……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和我说了吗?”
“……”
等了一会儿,不见谢清呈有反应。
贺予说:“好。你没有,我有。”
“……”
“谢清呈,过去这些年,我经历过很多医生,他们让我吃药,给我打针,以看待一个独立患者的眼神看待我。只有你不一样。”
“我确实是不喜欢你,但我把你的话完完全全都听了进去。”
“因为只有你,会把我当成是一个应该融入社会的人。你和我说打针吃药不是最重要的,去和他人建立联系,去建立一个强大的内心,才是我能撑下去的唯一出路。”
贺予停了一下:“谢医生,虽然我和你不算太亲近,但是我……”
“……”
“我……”
贺予说到这里,半天都说不下去了,一双杏眼紧紧盯着谢清呈的脸。
“我以为你不仅仅把我当一个病人在看,你也把我当做一个有感情的正常人看待。”
“我确实把你当做一个有感情的正常人看待。”
“那你就这样突然走掉吗?”初中男生体态已经长开了,带着些怒意时,他的气场其实很可怕,已经有了压迫性,“正常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吗?”
谢清呈静了片刻:“贺予。我知道你觉得这件事很突然,本来我确实应该提前告知你,但是我和你父母都沟通过,尤其是您的父亲,他算是我的旧识,也是我的雇主,我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必须先尊重他的意思……”
“那我的意思呢?”
谢清呈说:“我只是个医生而已。”
“我也是你的雇主吧。”贺予盯着他,“你就不问问我的意见。”
“……”谢清呈叹了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小伙子。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但你还是个学生,雇我的价钱也不是你出得起的。”
贺予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那时候已经很沉稳了,在成人的应酬之中,甚至也能够进退得当,不失仪态。
可他一想到谢清呈和谢雪都要走了,他忽然又变得很无助,竟然脱口而出:“我有很多零花钱,可以——”
“留着买蛋糕吃吧。”
“……”
谢清呈很理性地和他说:“我不是一块蛋糕,你父亲不给你买,你就能自己想办法花钱得到。我来给你看病,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的人情。我不可能违背他的意志,你明白吗?”
“他为什么一定要你走?”
“他没有要我走。”谢清呈说,“是我自己要走的。你刚才不是问我,这样的离开是不是人和人之间一种正常的关系终结吗?”
谢清呈看着贺予的眼睛。
“是的。”
“尽管你在我眼里也是个有感情的正常人,但我和你建立的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都是阶段性的,哪怕你最亲近的父母都不可能陪同你走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