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商宅门口,商细蕊拍拍程凤台的脑袋算是道别,搂着另一罐未拆封的巧克力跳下汽车。程凤台想到常之新所托,探出头道:“商老板,下个月匀个空给我,去给个臭当官的唱一出堂会吧?我正巴结人家呢,你赏我个脸。”
商细蕊哼哼一声:“不去,你没有脸。”
程凤台笑道:“我哪儿又惹你了?我是真心实意的请你。”
商细蕊道:“就不去。你昨天挑我邹氏的眼,今天还说咱们两个是丑闻。”
程凤台惊讶道:“你怎么都记着?那么小肚鸡肠!我没有这个意思啊!”
商细蕊眉毛一拧,给添上一笔账:“好,你还说我小肚鸡肠了!”转身就走。程凤台看他虎头虎脑的把门拍得一片山响吵醒街坊,也没有去追,笑着发动车子走了。商细蕊找碴不合作的本意是为了引他苦苦纠缠,顺便留下过个夜,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走了,耳听得汽车开远,心里就真的不痛快了!
☆、79
七十九
商细蕊作为名角儿,自然是有名角儿的谱,越是相好,他还越是要拿拿架子逗逗闷子。请角儿唱堂会的程序程凤台是目睹过多次的,商细蕊闹情绪,他只好暂且放下私交,煞有介事备下一件礼物,规规矩矩地前去请角儿,他们既然相好到这个地步,这么走一遍程序,反而挺有情趣的。
这天后台也没有其他戏子,商细蕊在那尝试一个新妆,几位梳头化妆裁衣的师傅们密不透风地伺候着他,听他发号施令,挑三拣四,也正是一个名角儿该有的排场。就是身上这套衣裳着实新鲜,薄纱的衫子加上绣花抹胸,是一种经过改造的古代服装。程凤台掀起他一幅宽大的透明袖子,料子之薄,不用掀就能看见底下的肉,掀起来就看见一条光胳膊,不禁想道这他妈也太露了!是准备招惹谁呢!嘴上未敢表示不满,只问道:“商老板,新戏啊?”
商细蕊望着全身镜中的自己,爱不忍释:“新戏!《赵飞燕》!好看吗?”他身上的这套装扮是杜七从敦煌壁画上描下来依样做的,与寻常戏服大相径庭,又薄又贴身,能跑能跳,轻便快活,穿在身上简直恨不得立刻翻出几个空心筋斗自在自在。
程凤台笑道:“等你打扮好了天也冷了,上台不得冻死你?”
商细蕊道:“你是没上过戏台子,那么亮的灯泡前后左右烤着人,好比晒在六月天的大太阳底下,光着身子都不冷!”
程凤台心想就你这打扮,和光身子也不差什么了。众人把他伺候停当,程凤台往旁边矮柜子上没形没状地一坐,道:“商老板,和你商量个事啊!”商细蕊点点头,大家便很有眼色心知肚明地退下去。商细蕊双眼仍然紧紧盯住镜子里,转着圈子审视自己,琢磨着还缺一朵额花,两条眉毛大概也要照着画儿改一改。程凤台攥着他袖子角,一面摇了两下,一面用花言巧语的口吻嗲兮兮地说:“商老板,给我拉个手?”商细蕊当即响应要求,一巴掌拍上程凤台的手心,用力与他握了个死紧。程凤台就觉得手上的骨头被捏得咯吱作响,就要碎了!连忙吸口冷气甩开他,气道:“嘿!唱戏的,把我当贼抓呢!”商细蕊实在太沉湎于这套新装之中,也没有回嘴,就顾着臭美了。
过了一会儿,程凤台提心吊胆地重新捞起他一只手握住,这回商细蕊的手温顺服帖地躺在他掌心里,没有犯彪子。程凤台把那手爱惜地握了个满,翻过来一看,他的手指甲上全涂了鲜红的指甲油。这一套装扮真是细致,连这种枝节都考虑到了。程凤台却只觉得有点怪异。那么修长细白的一只手,手指尖血红血红的,他的嘴唇也抹得血红血红的,眼圈扫了一层亮晶晶的银粉,加上这身打扮,就好像刚刚剖了个死孩子挖心吃的精怪,妖气四溢,夺人性命,当时就感觉这份幺蛾子闹得不大妙。因为根据程凤台的观察,总有一部分观众和戏评家是绝不会接受他的幺蛾子的,何况看打扮,这次妖得比哪一次都凶。
程凤台摇摇他的手,笑道:“商老板,你要这么样上台,恐怕不止有太阳晒,还会有热水洗澡呢!”商细蕊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见程凤台的笑,笑得可坏了,他才明白这份打趣。从程凤台这里猛然抽出手,向镜子做了一个妩媚动人的姿态,质问程凤台:“我这身——不好啊?哪里不好?”
程凤台道:“没有不好,我看你是哪里都好,吃死孩子都好。他们可不这么想!”
商细蕊把披帛一甩,轻轻抽打在程凤台脸上:“他们爱看不看!再有敢泼我开水的,我就不拦着后台动手了!后台早想揍他们了!”
程凤台拽住那一抹披帛:“哦?你后台养着打手,为什么过去在汇贤楼还要我英雄救美呀?”商细蕊不服气地要说什么,程凤台扯着披帛把人拖到跟前来搂着他的腰:“不和你斗嘴,和你说正事。商老板,堂会你得去,好不好?”
商细蕊马上把架子端起来,胸脯一挺:“不好,你不是嫌我的邹氏吗?”
程凤台发觉自己是解释不清这个事了,苦笑道:“我夸你八百句好话,你没一句放在心上;说一句不好,你就没个完啦?杜七还挑你毛病呢!”
商细蕊说到这茬就要啐他,怒冲冲道:“杜七说得在情在理!你那是满口胡吣!我的邹氏比河阳公主好多了!”
程凤台道:“是是是,我胡吣。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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