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正换幕呢,一样也没有可看的,商细蕊盯着台上目不转睛,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而程凤台望着他只管微笑。钮白文是梨园行混老的人了,早看出他俩有些长短,陪两句闲话,忙不迭就告辞去了后台。他一走,程凤台就挪过去,贴着商细蕊坐着了,商细蕊鼻子里哼了一声,程凤台在桌子底下悄悄把手搭在他大腿上,拍了两下子:“听见没有,钮爷夸我嫖戏嫖得地道。”
商细蕊横他一眼:“把你那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程凤台道:“哎呀,对不起,上海人舌头不利索,冒犯商老板了。‘票戏’!‘票’!对不对?”
程凤台的一口普通话字正腔圆,向来是很少有破绽的,不知根底的人,都猜不出他原是上海人。商细蕊就知道他是没正经,在那逗着玩儿呢!振了振腿,也没能把他那只下流的手振开,反而越摸越往上走了,商细蕊哎地一声,随后嘴里一啧,道:“你今天又来晚了,你干嘛去了?”
这叫该来的总得来,程凤台很有准备地,感情相当饱满地眉飞色舞道:“我去给商老板找八卦了啊!范涟那小子出事了,你要不要听?”
商细蕊戏也不要看了,脸色大放光彩,很有点幸灾乐祸似的转过屁/股来:“哦!他怎么了!你快说!”
程凤台压低声音道:“他要当爹了!”
商细蕊愣了一愣,惊奇道:“哎呀!他还没结婚呢,那不成了私孩子吗?孩子妈是谁?”
程凤台道:“我可偷偷告诉你,就是东交民巷的那个曾小姐,你还薅人家头发的。”
商细蕊并不为自己的粗鲁感到羞愧,皱眉道:“那个不好,怎么是那种女人!”
程凤台惊讶地笑道:“看不出来,商老板还会挑人出身!”
商细蕊道:“那个就是不好,当着男人的面,露半拉奶子,不好。小来出身也低,小来就很好,贤妻良母。”他对女人的态度仍属于封建陈旧,很看不惯女人性感奔放。平时程凤台看一本电影杂志,上面印着好莱坞女明星穿一件低胸睡衣的照片,他都要很羞愤地斥责程凤台“不学好”,然后要把这本“脏东西”丢出去。在他的观念里,便是妓/女也不能这么穿衣裳,这么穿衣裳的女人,简直比妓/女还要下流了。因此他对曾爱玉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程凤台道:“要她贤妻良母做什么,又不能娶回家。她模样长得出挑,能生下一个同样漂亮的小宝贝儿就成了。范涟现在是当家的,范家那么讲究,以后不能娶个小老婆养的姑娘吧?门当户对的嫡出小姐,那什么名媛、闺秀,都是被人捧出来的名声,其实长得并不怎样。我看那气质长相,都还及不上你们水云楼的戏子,太糟蹋范涟了。”
商细蕊道:“那当然了!我们唱戏的,长得丑的师父都不收。”
程凤台点头:“商老板就是长得俊,所以师父一眼就相中了,是不是?”
商细蕊很自豪地说:“不但长得俊!我还嗓子好!我师父听见我哭了一声,立时就掏大洋要下我了!”
程凤台笑道:“是,你哪里都好!”
商细蕊很容易就被夸奖了,笑得泛着傻气,摇了摇身子,与刚才钮白文面前的商老板瞬间不是一个人了。此时他的锦师父上了台来,商细蕊马上按住程凤台的手,绷紧了浑身的皮肉,急促严厉地喝道:“别说话!”程凤台憋着屁也不敢放一个。商细蕊闭着眼睛,手指尖儿在程凤台的手背上一弹一弹压着板,他还像个小学生似的认真揣摩着他师父的唱腔。锦师父唱了一刻多钟,又下台去了,别人的嗓子,商细蕊是不在乎听的,睁开眼睛与程凤台闲聊道:“我想到前年何家的大少爷了,也是这样一回事,同家里的丫头生了个儿子,没瞒住,结果闹得大家都知道了。后来孩子留下了,丫头打发了,但是也就没有官宦人家的小姐肯嫁给他了。”商细蕊笑得可来劲:“这下范涟可完啦!”
商细蕊的心肠有多坏,他自己无意于娶妻生子,也很乐意看见别人的人生大事落花流水春去也,与他一块儿打光棍。
程凤台因为了解商细蕊,因此很没有底气地低声说道:“商老板也知道,有了这孩子呢,对范涟将来的婚姻很有影响。可是范涟的为人,十个八人女人换过手不叫事,对孩子还是很上心的。虽然没落地吧,有了就是有了,也是一条命,自个儿的亲骨肉,你说是不是?”
商细蕊对这些娘们娃娃的安置没有兴趣,随意地点了点头。
程凤台缓慢地拍两下他的大腿根,道:“所以呢,范涟的意思呢,是把这个孩子过给我养活了,在我们家当个老四。”
商细蕊听见这话顿时一激灵,大惊失色地“啊?”了一声,随后大喊一句:“你说什么?!”这一声把台上的锣鼓都盖着了,震得座儿们纷纷扭头找寻。程凤台心里也唬得一颤,本来就知道商细蕊听了这事脸上肯定得布点儿乌云,想不到还伴着这样大的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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