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凤台道:“商老板的好人缘。今天那家馆子出新菜,原小荻算是请对了。”
商细蕊扣着扣子呢,手一顿:“原小荻请客?”
“啊,替他姨太太给你赔礼道歉。”
商细蕊一听就犯脾气不肯去了,程凤台早猜着会这样。俞青受过一番折辱,第二天谁都没告诉,两场戏的报酬也没要,给商细蕊留了封信就动身去了上海。商细蕊往后预备和她唱《牡丹亭》、《玉簪记》,唱京戏的《梅龙镇》、《四郎探母》,这下统统都白想了。蓦然失去一位好搭档,好朋友,怎么让商细蕊不记恨呢。
程凤台给他把剩下的两只扣子系好,笑道:“商老板也是走江湖的,这点情面还不讲?不要任性嘛。”
商细蕊赌气说:“那行啊!让他出山陪我唱两出,唱好了我就原谅他。”
程凤台拂了拂商细蕊的额发,打趣道:“你这口气不错,把唱两出换成睡两觉,就跟那看上大姑娘的恶霸老爷似的。”商细蕊瞪他,他继续笑道:“我看原小荻是宁可陪你睡两觉,也不肯陪你唱两出。他的心思你还看不出来?说他是戏子就跟骂他似的。”
商细蕊拧着眉毛一挥手:“那他还和我这戏子套什么近乎道什么歉?”
“商老板是名角儿,跟好些个大亨都说得上话,哪能轻易得罪了,不怕被你暗算了吗?”程凤台拍拍他屁股:“也说不定是看我面子,他知道咱俩……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
“你才是狗!你是一条癞皮狗!”商细蕊恨道:“这就去干死原小荻!”
商细蕊发出这般雄心壮志,等真的到了饭馆,人却依然沉默又老实,别提有多乖了。只是气色不大好,全然没有过去见到原小荻时的羞怯样,脸上挂怨气横生的挂着四个字:还我俞青!
程凤台拍拍商细蕊的背,贴他耳朵说了一句:“去,干死他呀?”
商细蕊横他一眼,默默地不吱声。
商细蕊的态度,原小荻当然也觉得了,很热情地招待两位坐下然后布菜。商细蕊一言不发,都是程凤台在和原小荻寒暄。
原小荻首先举起酒杯,对商细蕊道:“都怪原某人治家不严,丢了自己的面子不说,给商老板添了这么大的乱,实在过意不去。”
商细蕊端酒杯很冷淡地和他碰了一个,很冷淡地回了一个“哦”字。
商细蕊在不待见的人面前,也就不害羞了,只管甩开腮帮子吃大肉,吃得满嘴流油。原小荻和程凤台谈话中间几次留意到商细蕊,知道他气还没消,心想但是他也不用撑着自己来泄愤嘛,难不成是想糟践点儿钱出出气?果然孩子气呵!这么一想,微微一笑,立刻给添了几道最奢侈的山珍海味。商细蕊都给装肚子里去了。原小荻哪里知道商细蕊过去跟他是假客气装斯文,今天才是正常饭量。
等吃到一定程度,原小荻看商细蕊吃得耳朵尖红彤彤,衣领扣子解开一只,嘴角轻轻带着笑,这时候应该是最好攻克的了,便温柔地向他打听俞青的下落。
商细蕊停下筷子露出怅然之色。程凤台笑着看了一眼原小荻,暗想,原来这才是今晚的正题。
“俞青不告而别,应该去了南边。她被你家里人打伤了,伤痕累累,路上能不能平安都悬乎。而且还破相了,说不定不能唱戏了。”商细蕊夸张得在点儿,诈人诈得很认真。原小荻听得魂飞魄散,半晌不能回神。商细蕊此时重新打量这位昔日的名角儿,奔五张的人了,脸上已失去光润,暗淡而疲倦。因为世俗舆论所累,努力抹杀掉前半生的历史。自诩爱好琴棋书画,可是却终日干着铜臭的买卖。蝇营狗苟挣了十几年,终于挣了俩破钱,挣了个儒商的格儿。家里一窝糟心娘们儿憋着劲的生儿子,明争暗斗。原小荻就是个披着一张风雅皮的大俗人!商细蕊就不知道俞青究竟看上他哪儿了,这不是瞎了眼了吗?他除了昆曲唱得确实很好之外,一点儿也没有别的可取之处。商细蕊转脸看向他的二爷,这是个吃喝嫖赌实打实的俗货,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女人,喜欢黄金,喜欢享乐,好就好在他从来不装犊子,从来不加以掩饰。坏得张扬,就显得可爱。商细蕊觉得自己真有眼光,愉悦之下,给原小荻补上一刀:“俞青孤苦伶仃一身是伤,指定活不成了。”
原小荻愣愣地看着商细蕊,一扭头,双目落泪,居然哭了。
程凤台尴尬得不行,略微安慰了两句,究竟这种非婚不明的关系,也无法往深里说。商细蕊在那儿带着种研究和稀奇的神情,盯着原小荻看之不已,他不会明白一个大男人当众落泪是多丢面子,多情不自禁的一件事。程凤台赶紧拿围脖拴上商细蕊,牵着他迅速告辞走开。原小荻伤心伤肺的,也顾不得挽留他们。
一出门,程凤台就捏一下商细蕊的鼻子:“商老板,坏蛋啊,真把原小荻干哭了。”
商细蕊吐出口气:“他可真是窘死我了!现在哭还管什么用?早干嘛了!”一面快乐道:“我为俞青报仇了!”
程凤台道:“看来原小荻对俞青还是很有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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