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细蕊急忙捏住他的肩把他按下去,程凤台疼得直抽凉气,一副身骄肉贵的少爷样,商细蕊看得也是心软,把他撮到壁炉边替他脱了衣裳检查伤情。向来会武功的人都是半个骨科大夫,商细蕊替人验伤,驾轻就熟,程凤台在那连连叫痛,他脸上表情轻轻松松,丝毫没有伤在你身,痛在我心之类的表示。最后被程凤台叫得心烦了,说:“二爷,咱有点出息行吗?”程凤台瞪起眼睛,商细蕊马上识趣:“好好好,你叫,接着叫。”程凤台被他这样一说,也不好意思叫疼了,只是嘶嘶地喘息抽气。商细蕊听了一会儿,忍了忍,没忍住嘴贱:“二爷,你这动静,活像在被我那个什么似的!嘿嘿!”
程凤台都这样了,他还说俏皮话,还“嘿嘿”,程凤台真要委屈了!家中女眷们是如何心疼他就不用说了,便是不相干的朋友,见他受伤,装也要装出一个关切的样子吧!这个唱戏的还有人心没人心了!
程凤台忍痛问他:“商老板,说实话,这些人是你派来的吧?看我不顺眼,变着法子撵我走,是不是?”
商细蕊一锤他的背:“废话!我要揍你!还用找人?我自己就给办咯!”锤得程凤台又是一叫,商细蕊检查完毕,把衣服给他掩上:“一点淤青,过两天就好了!”
因为没有受到商细蕊的重视,程凤台就格外的心疼自己:“你准不准啊?我还是去医院看看,拍个埃克斯光看看,别骨头断了,不然怎么那么疼呢?”
商细蕊发出老大一声“哎哟”,饱含了鄙夷和无奈:“不要小题大做了!那个埃克斯光听说照了会烂皮烂肉的。实在不放心,明天叫推拿师傅过来替你按按。”他在厨房找到几只玻璃瓶子,把里面的作料倒光了,跑外面装了几瓶子雪回来:“哪疼敷哪,等消肿了我给你抹药油。”
程凤台说:“哪儿都疼。”
商细蕊说:“那只能刨个坑,把你埋雪地里了。”
程凤台盯着他的脸:“商老板,我怎么觉得,我挨打了,你还挺高兴的呢?”
商细蕊是有一点得意,因为他感受到了戏迷们的热爱,他无缘无故歇戏数月,不但没有被淡忘,被替代,反而更招人想念,招人痴狂!但是这怎么能承认呢?他对自己都不会承认这一点得意的。
商细蕊正色说:“我有什么可高兴的!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把我放眼里嘛!”
程凤台一啧嘴,商细蕊改口说:“我知道他们,这阵子见不到我,只知道我被你一人独占了,他们其实是在吃醋。”
程凤台冷笑了笑:“你还挺懂他们的心。”
商细蕊像个罩着小兄弟的老大哥:“等我开戏了,这事我替你找回来。”
程凤台说:“我现在就要找回来。”
商细蕊没反应过来,就被程凤台扑在了地上。趁着暖融融的炉火,两个人滚做一团。倘若被戏迷们看到这一幕画面,不知道他们又要怎样发疯,想想就让人痛快,程凤台忍着身上的伤,展开一场别开生面的复仇。
☆、109
一〇九
入冬之后是候玉魁的冥诞,商细蕊与候玉魁忘年好友,这个场合不能不出席,便是一个天然的台阶。其他几家歇戏的戏班想必也会借此重新开张。这天商细蕊回到水云楼后台,准备复出事宜。过去大家成天见面那会儿,想方设法地欺瞒他,糊弄他,哄骗他,好像跟他离心离德似的;日子久了见不着,还真是想他想得慌!回忆起来全是商细蕊有意思的地方,没有他在,这后台就不好玩儿了。因此商细蕊一回到后台,大家是真心实意地把他团团围拢,说长道短。
沅兰像小时候那样站在商细蕊椅子背后,将他的脑袋抵在自己胸脯,倒着脸嗔怪说:“为了一个横死的小丫头,素昧平生的,孽是日本人造的,你替她伤什么心?把我们晾的是有上梢没下梢,你再不回来,我们年也别过了,只能去讨饭!”
商细蕊笑道:“师姐别赖我,我不在,你们才好唱堂会发财呢!”
十九在旁叫道:“你听听,蕊哥儿学会顶嘴了!”
沅兰顺手摸了摸商细蕊的下巴,说:“现在是谁在替你刮脸?瞧这扎手的!回头一化妆,茄子上面抹石灰,看你怎么上台!”
在家的时候看不出来,等到后台化妆镜的高倍灯泡一照,下巴唇上还真是有着淡青的影子,都要怪程凤台手艺不利索!于是这一下午,商细蕊用两枚银元当镊子夹胡茬,不断地发出嗒嗒的声响。这个后台,只有他能这么嚣张。后半晌人都到齐了,商细蕊手不闲着,仍旧嗒嗒地拔着胡茬开会,一面翘着二郎腿,歪着身子,做派难看极了。
任五现在是水云楼的秘书,大到誊记账目,小到写水粉牌,没有他干不了的。此时公布开戏之后的戏单,上来先报商细蕊的两出折子戏,一部全本戏,分别是《打金枝》,《坐楼杀惜》和《钗头凤》。商细蕊听了,斜歪歪地笑说:“我怎么那么倒霉啊!不是被丈夫打,就是被丈夫杀,最后还要遇见恶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