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凤台道:“不干坐着,开了戏我就到座儿上去看。为了商老板,我在清风订了个包厢呢。开戏前商老板就收留我一会儿,行吗?”
商细蕊笑着点点头,慢悠悠推开门,态度轻巧地问道:“怎么啦?你们又在吵什么呀?”
程凤台跟着就进去了。商细蕊掌权之后只定了一条规矩,那就是开戏之前必须比他到得早,此时拉琴的缝补的整个水云楼的人都挤在化妆间里大眼瞪小眼。程凤台有阵子常常没事去后台坐着与商细蕊聊天,水云楼里的人都认识他,见到他也没有什么拘束或者收敛。而且几个泼货都是不要脸的,当着外人只有更来劲,把一个呜呜在哭的女孩子往前一推,道:“您自个儿问她!”
商细蕊低下头,很和气地问:“二月,你说,怎么了?”
这一个唱小旦的二月,艺名二月红,是商细蕊来京后亲手买下来的。因为买她的时候正是二月里,就顺嘴给取了个这么个窑姐儿似的名字。同年买下的她的几个师弟师妹们,依次是三月红、五月红、六月红、七月红、腊月红……一顺嘴就顺到底了,商细蕊从不在这些小事上多费心思。
程凤台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沙发上有一卷报纸,后台当然是没有人要看报纸的,只因这一份周报印了商细蕊的轶闻连载。商细蕊每期都要买,然后着人念给他听。程凤台抖开报纸就看见那一篇以商郎为主的梨园传记,一边读报,一边旁听文中主角处理内务。
二月红哭成这样,究竟也没什么大过错,都是他们戏班子的旧规矩,唱旦的不能动朱笔,动了就是对祖师爷不敬,要挨打的。二月红今天头一回亮嗓子就得了个满堂彩,直到下台后还很激动。一个师弟对着镜子学描花脸,招手叫她过去帮帮忙,两人说说笑笑,二月红一时大意,拿着了朱笔,不巧被几个刁钻婆娘看见,就喊打喊杀闹起来了。又有几个更刁钻的婆娘为了寻衅吵架,硬是护不叫打,两方把水云楼都嚷嚷翻了。
程凤台听着就知道,除了派系之争,二月红新秀试嗓,恐怕还引起了女人和同行之间的嫉妒。翻报纸的间隙看了一眼二月红,可怜姑娘看个子才十二三岁,妆还没卸,脸上哭得一道红一道白的。她还那么小,在这样邪性的戏班子里讨生活,可不容易了。
一个叫沅兰的女戏子是吵架的头儿,尖声道:“班主!旦角儿不准动朱笔可是祖师爷定的规矩,按规矩办事儿怎么不对了?偏还有人拦着!这不是存心要坏了规矩吗!”一面说,一面对二月红推推搡搡的,二月红脚都站不住地。这时候一个更小的男孩子上前来格开女人的手,把二月红拉到一边站着,目光刺辣辣地扫视着周围。
商细蕊道:“腊月,你又怎么了?”
腊月红对着商细蕊跪下来,道:“师姐没有动朱笔,她是拿着我的手画的!”
沅兰大叫:“胡说!我亲眼瞧见她拿了的!”
腊月红脖子一梗:“没有!就是拿着我的手画的!”
沅兰把别的人一指:“你想替她开脱,没门儿!可不止我一个人瞧见嗬!他们也都看见了!”
另一派护着二月红的领头人叫十九,望着沅兰冷笑道:“可我也看见二月拿着腊月的手画的呀!也不止我一个人看见了呀!你们说是不是啊?”她身后自然有人应声作证。
沅兰和十九就这样一赶一声地吵起架了,当然她们是吵不出结果的。沅兰急了,拉过二月红打了几巴掌。二月红哭着往商细蕊身后逃,腊月红见师姐吃了亏,那怎么行,冲起来就去踢沅兰。他们闹得一团沸水,几个唱老生和武生的男戏子却很淡定,揉核桃的,嗅鼻烟的,还有玩蛐蛐儿的。叫骂声里夹着蛐蛐儿的叫,助威一样。
沅兰叫道:“了不得!养的狼崽子还动了手了!这是要造反!”
十九拍手笑道:“有的人着实就该打!”
但是这以下欺上,确实不像话。司鼓师傅厉声呵斥:“腊月!跪下!”
腊月红依旧梗着脖子跪在商细蕊跟前,二月红拽着商细蕊的衣裳,哭道:“班主!您救救我!别叫他们打我!”
商细蕊看看二月红,又看看腊月红,不知怎么的眼神有点呆。
沅兰对二月红怒道:“你别往他身后躲!没用!他还是在我裙子底下钻大的呢!如今成了角儿,也得听师姐的!”
程凤台听见这话,从报纸里探出头来笑嘻嘻地看商细蕊。商细蕊听见这种摧毁他班主威信的话,还是默默的没有什么反应。
十九轻飘飘插言道:“他的师姐可多着了!谁的裙子没钻过?谁不是一样的疼他?这也值得你夸嘴?再说了,师姐也分什么样儿的,跟汉子跑了的那位也是他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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