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前脚刚离开,林桑青在原地踟蹰片刻,也偷偷跟了上去——她突然想到,温裕那家伙还真有可能在皇上面前造次!
果然,待她沿着木质地板蹑手蹑脚跟到厢房拐角处,温裕虽刻意收敛过却仍显得玩世不恭的话音飘进耳中,“接下来要说的这些话仅是我个人的观点,与我父亲无关,还请皇上不要因此而牵连我父亲,日后在官场上给他穿小鞋。”
萧白泽淡淡“嗯”一声,算是轻许了承诺,温裕这才放心往下说,“诚如你今日所见,我与你的宸妃是旧相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么多年来,多亏有她在旁提点,我才没彻底沦落成街头的盲流子,是以有时我也会把她当做长姐看待。”负手眺望远方,他叹息一声道:“青青曾经吃了许多苦头,可惜我与她没有血缘关系,能做的事情寥寥无几。虽然我不知她如今怎么进了宫,做了曾经深恶痛绝的宫妃,但想来这其中肯定有什么机缘巧合。我希望皇上您可以善待她,倘使有一日您不宠爱她了,也不要把她赶进冷宫——我听人家说过的,进了冷宫的妃子迟早会病死或者疯掉,我不希望青青下场如此凄惨。”
林桑青原本以为温裕会说什么不着边的话,没想到,他专门把萧白泽叫出来,又顶着大不敬之罪与他平阶相谈,目的仅仅是为她说话。
说不感动是假的,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经历过那样黑暗的人生,林桑青除了养成不信任人的习惯外,顺便还变得很容易感动。别人哪怕对她一丁点儿好,她也会牢记于心,久久不忘却。
温裕这家伙……眨眨湿润的眼睛,她想,温裕真是爱管闲事啊。
听完温裕所说的一番话,萧白泽似乎才开始有认识这个人的打算,稍稍低头看温裕一眼,他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温裕装出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咬文嚼字道:“温裕,温暖的温,富裕的裕,意思是我这个人不单对人很温暖热情,而且还有钱。”
萧白泽似乎笑了,抬步继续往台阶下走,及腰的墨发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摆,像入夏用的细丝帘子,一边走一边格外郑重道:“我会的。”
温裕抬脚跟上去,犹不放心道:“君子一诺重千斤,今儿个我不把你当皇上,只把你当可信的君子,君子说话可不许言而无信。”
萧白泽又回他一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且放宽心。”想到一件要紧的事,他稍稍侧过身子,叮嘱跟在他身后的温裕,“你要把嘴巴闭紧了,不许将林桑青没死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尤其不能让兴业街上的人知晓。”
温裕朝他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放心吧,我有分寸……”声音渐渐变小,他们消失在木头楼梯的尽头。
林桑青驻足在厢房拐角处,没有再跟上去。
她突然觉得,有萧白泽这样的男子做夫君、有温裕这样的男子做弟弟挺好的。纵然他们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皇帝,一个是被宠坏了的富家子弟,都树敌无数,可只要她觉得他们是值得信赖的好人,他们便是好人,管其他人怎么看待呢。
她便是如此盲目护短的女子。
晚间天色黑暗,喧嚣了一日的天香楼恢复寂静,只听得到风从屋檐刮过的声音,偶尔有谁家的狗子“汪汪”两声,听起来凶巴巴的,不知瞧见了什么东西。
洗漱完毕之后,林桑青把头发全部放下来,脱掉鞋子,她撅着屁股爬上柔软的床。
萧白泽坐在床边的桌子旁批阅奏章,他刚洗了头发,虽然已经用毛巾沾去了大部分水分,却还是显得湿漉漉的。
钻进被窝里,林桑青伸手整理凌乱的被子,随口对箫白泽道:“阿泽,明天就要回宫了,我有些话要说在前面。”
抬头看她一眼,箫白泽点点头,“你说,我在听。”
慢悠悠躺在软床上,林桑青满足地枕着手臂,嗓音娇软道:“回宫后,我们可能得适当保持一些距离,不能像在宫外这样亲密。”怕箫白泽不理解,她特意解释一下,“皇宫里有不少心思叵测的人,你想一想,之前你还没怎么宠幸我的时候便有人想方设法想除掉我,若你过分宠爱我,那么我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岂不是更加不择手段。”
阖上手中的奏章,箫白泽起身将房中的灯火吹灭几盏,“我也考虑到这一点了,所以回宫之后,我可能要冷淡你一段时间,但这段时间不会太久,大概一个月这样,我会重新开始宠幸你。”
房间内霎时变得有些昏暗,望着摇曳的橙黄的烛光,林桑青有些不解道:“哎,为什么要这样做?”
房间里的光线正是他想要的,箫白泽心满意足地走向床榻,“太后讨厌专宠的帝王,周皇也好,呼延皇也好,他们都栽在了专宠上。”想到他自己,箫白泽不禁笑道:“民间有传言,这方土地曾经被天神下过诅咒,所有手握皇权的人最终都逃不开专宠一人的宿命,可能朕也要走他们的老路子了。”
林桑青抬头朝他笑道:“哎,你可别说不吉利的话,周皇和呼延瞬的下场都不好,我却想与你有一个好的结局。”
走到床榻边,箫白泽脱掉披在身上的外袍,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道:“我们一定会有好的结局的,我不会因专宠一人而变得昏庸无道,而你,我未来的皇后,也不会因受宠而忘记思考。”
林桑青听到一个词——皇后。
箫白泽竟然想让她这个出身民间的普通女子做皇后?
不,不对,她现在是尚书省宰相林轩的女儿,是正儿八经的豪门贵女,她有做皇后的资本。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既然打算和箫白泽共拥这天下,那么,皇后的位置理应由林桑青来坐。
她可没大方到把正妻的位置留给别人。
坐直身子,她托着腮对箫白泽道:“成,咱们说好了,你做皇帝我做皇后,但……我们是不是要想办法先过了太后这一关?”
众所周知,箫白泽是乾朝的皇帝,但只有懂内行的人才明白,虽然乾朝的皇帝是箫白泽,但真正有话语权的是站在他身后支持他的太后。
太后喜欢淑妃,她定要扶植淑妃登上皇后之位,不会支持箫白泽立她这个与她没有任何亲戚关系的豪门贵女做皇后。
掀开被褥,箫白泽爬上床榻,同她共寝同一床被子,“棘手的不是太后那一关,是林相。”伸出一只手臂让她枕在脑后,他侧过身子朝向她,低眉浅笑道:“太后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周朝的皇帝。那是她第一位夫君,也是她用尽心思也得不到的人,于太后而言,周皇是朱砂痣是眉间雪,怎么都舍不得抹去。当年周朝倾覆,彼时还是护国大将军的林相带人将周皇逼死,太后因此怨了他很多年。”凑近林桑青姣好的面容,他问她,“你可知为何太后会选择扶植我做皇帝,而不扶植自己的哥哥,或者扶植季家人?”
箫白泽凑林桑青很近,近到说话时的气息都喷到了她的脸上,热热的、痒痒的。她试探着回答道:“因为……太后在生季相的气?季相杀死了她心爱的男子,她因此怨怼他,不愿扶植他或是他的族人坐享皇位——女人嘛,都容易被爱情所左右,弑夫之仇不共戴天,哪怕凶手是自己的亲哥哥,也不能原谅。”
这一点林桑青深有体会,娘和大姐同谋毒死了爹,弑父之仇与弑夫之仇同样不共戴天,哪怕她们是她的亲娘亲姐,也不能原谅。
有几缕碎发挡住了林桑青的额头,箫白泽一一将它们拂开,打量着面前这张与当年不怎么相像的脸,语气恬淡道:“没错,太后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周皇死,她要杀的只是圣熙贵妃和圣玄长公主,季相逼死圣熙贵妃的同时亦逼死了周皇,是以这么多年来,太后和季相之间一直存有隔阂。”盯着面前这张脸看久了,箫白泽突然发现,而今的林桑青还留有几分昭阳的旧影,只是之前他没有发现。
轻吻上林桑青额角那点几乎看不到的小疤痕,他挪开嘴唇,继续道:“但近来我发现,太后与季相之间的隔阂似乎正在消失,她居然已经开始私下召见季相了,这对我来说不是好兆头。”
从箫白泽身上传来的龙涎香气具有安神的效果,林桑青眯着眼睛享受这一刻的静谧,嗓音慵懒道:“你怕太后与季相重归于好后,她会听从季相的安排,不再支持你,反而开始扶植起季家人吗?”
箫白泽轻轻颔首,“是,我的羽翼还没丰满到能完全脱离太后控制的地步,是以,我仍需要顾忌她的想法。她厌恶帝王专宠,我便对所有妃嫔都若即若离,连她的亲侄女儿淑妃都不例外;她不喜我锋芒过盛,我便装作病病殃殃——或许应该说不是装的,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多亏魏虞一直尽心照拂。”说到最后,话音里充斥着苦涩与自嘲,令人听了心里发酸。
“一定很累吧。”抬起手,林桑青抚摸着他光滑的下巴,“流连在并不喜欢的人之间,不知演了多少场劳心费神的戏,每演一幕都要考虑好接下来该做什么,一定很累。”
箫白泽朝她微笑,“打从坐上皇位开始,我便做好了吐血而死的打算,再累我亦能承受得住。幸好我如今找到了一方绿洲,在沙海里跋涉一天之后,我可以有卸下防备与疲劳的地方。”再次贴近林桑青,他拿下巴蹭着她的脸,“回去后我得把繁光宫的床榻换掉,换一张大床,你原先的那张床有些小了。”
倏然明白箫白泽所说的绿洲是什么,林桑青眯着眼睛由衷笑了笑,想到他这句话的前半句,又不由得变了脸色,装腔作势地威胁他,“什么吐血啊死啊的,再胡说我就出去打地铺睡了啊,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顿了一会儿,又嚣张道:“就算有朝一日你真的小命不保,前脚你的魂魄刚走,后脚我便追到阎王殿去,哪怕拔光了了阎王爷的胡子,也得让他把你的魂魄还给我。”
箫白泽笑出声音,一口热气喷在她的脖子上,又痒又麻。
房间内寂静无声,只有他们的呼吸交替起伏,时光像是在这一刻静止了,除了天崩地裂之外,好像没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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