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39节</h1>
一瘸一拐?
记忆中那道熟悉的人影与眼前这道人影缓缓重合,林桑青垂下眼睛默了半晌,等到两道人影完全重合到一起时,她抬起头,惊得立马坐直身子。
梨奈许是害怕她掉下来,忙抓住她,将她按回到美人榻上,捂着胸口道:“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吓死梨奈了!”
她掀开羊绒毯子,想追上去一探究竟,梨奈又伸手拽住她,神情惧怕道:“娘娘,您不能出去,皇上说了,非召不得外出!若您贸然外出并被有心之人知晓,单是违抗圣意一条便足够您喝一壶了。”别看梨奈矮矮小小的,力气却像吃了大力丸一般大,林桑青被她拽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收泔水的公公消失在寒夜宫门口。
失落地回过头,林桑青蹬掉鞋子爬回美人榻上,声音嘶哑道:“好了,我不出去,梨奈,你往旁边让让,挡到我晒太阳了。”
隔日,天公仍旧作美,太阳的光芒射进寒夜宫最偏僻的角落,为这座沉闷的宫殿带来些许生机。
那个负责收泔水的老太监按时出现在寒夜宫门口,他佝偻着身子,将泔水桶里的残渣倒进推车上的大桶里,全程一声未吭,只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情,没有抬过一次头。
寒夜宫是冷宫,里头住的都是不受宠的妃嫔,以往收泔水的太监大都敷衍了事,半个月才来一次,这个新来的老太监却每日都来。
老太监收了泔水要走的时候,林桑青还是没有忍住,她疾步穿过荒芜的天井,抬手扶着腐朽的殿门,目光如炬般穿过老太监凌乱的头发,落在那张万分熟悉的容颜上。
身后传来梨奈焦急的制止声,“娘娘,您别过去!”
她偏一偏头,将梨奈制止的话语声抛之脑后,紧紧盯着负责收泔水的老太监,她压低声音问道:“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老太监低下头,压着声儿回答道:“回娘娘,这是老奴打小就有的毛病,一到冷天骨头就疼,等到天气晴好之时便好了,不碍事的。”
眼睛热热的,林桑青抽一抽鼻子,哑着嗓子道:“你为何不抬头看我?”
老太监的声音隐隐颤抖,“娘娘是落魄的贵人,老奴左不过是个收泔水的下等太监,连正殿都不许进去的,哪敢抬头看娘娘呢。”
枫栎捧着披风出来了,老太监不再与她说话,推着运送泔水的推车,一瘸一拐消失在宫道那头的拐角处。
忍住眼底氤氲的泪意,林桑青收回视线,使劲眨眨眼睛,转过身,她故作欢快的同枫栎道:“好不容易见到个新面孔,忍不住便想找他说说话。这个太监说我是落魄的贵人呢,枫栎,你觉得我现在还可以被称为贵人吗?”
枫栎朝她微笑,“这个太监挺会说话,不过,他说的没错,只要您拿自己当贵人,不管何时,娘娘您都是贵人。”
林桑青但笑不语。
晚间四下无人时,林桑青裹在被子里,一壁倾听风吹屋顶的声音,一壁望着雕花大床顶坠下来的流苏穗子怔怔出神。
她可以肯定,白日里那个运泔水的老太监,就是她的亲爹,林清远。
爹为何要进宫?
难道,那次除夕家宴,爹认出她来了,他想见她一面,所以不惜以成为太监为代价,抛弃娘和大姐,甘愿进宫做个最低等的太监?
不对,那个身为林清远女儿的林桑青已死,现在活着的,是尚书省宰相的女儿林桑青,爹纵使认得这张脸,也应该认不出她就是原来的林桑青才是。
除非他有看穿灵魂的能力。
那爹入宫的原因会是什么?她不是爹肚子里的蛔虫,着实猜不透他的想法。
以后的几日,林清远每日都准时出现,他只重复着敲门、提泔水桶、倒泔水、还泔水桶、推车走人这几个步骤,从来不多说一句话,端的是个尽忠职守的好太监,无一例外。林桑青每日与他遥遥相望,彼此不言不语,却又好像已说了千言万语。
林桑青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她想,现在的日子多好啊,身边只有两个贴心的宫人,没有闲杂人等吵闹,彻底远离了那些繁杂的人情世故。寒夜宫又僻静,僻静到几乎让宫里人遗忘了她的存在,现在,她每日还可以与最疼爱她的爹爹见上一面,虽然彼此都不说话,只是远远看对方一眼,她便已经很欢喜了。
没有爱情滋润的女子总是很渴望亲情。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林桑青转过头,凌乱的碎发遮住了眼睛,浓淡相宜的日光下,一支白羽箭正破开虚空,以破竹之势向她飞来。
她想躲开,然而人在毫无征兆的受到攻击时多少会愣怔一瞬,等到她反应过来眼前这一幕是什么情况,那支白羽箭已经飞到离她极近的地方,想要躲开估计是不可能了。
等待她的唯有死路一条。
便在此时,林清远甩手扔了泔水桶,他拖着行动不便的腿脚,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闪到林桑青身后,以自己消瘦的肉身为盾牌,挡住了那支来势汹汹的白羽箭。
肮脏的泔水洒落一地,还好现在是冬日,并没有难闻的味道,只是看上去有些不雅。那支破空而来的白羽箭正中林清远的胸口,箭头早已插x进血肉之中,连白色的箭羽也有一截没入骨血,可见射出这一箭的人用了极大的力气。
一团暗红血迹在林清远的胸前蔓延,像一朵盛开的硕大红梅,若这朵红梅盛放到极致,那么它的宿主也命不久矣。
双脚软得使不上劲,林桑青颓然跪倒于地,她爬行着走近林清远,抖抖索索地摊开手掌,抖着唇角道:“我,我做了春卷给你吃……”
横躺在杂草丛生的地上,林清远捂住胸口,露出慈父般和蔼宠溺的笑容,“好吃吗?”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掌心的春卷上,林桑青看着他道:“我吃过一个,味道不错,你……你一定会觉得熟悉。”
他没有吃那个带着眼泪的春卷,目光在她的容颜上流连几许,林清远扯起苍白的唇角,笑一笑,缓慢而又清晰道:“娘娘,老奴是个废人,这辈子没甚建树,就连做过的唯一一件好事,到头来也成了坏事。娘娘您……要好好儿的啊,无论境遇如何,您都要挺直脊背活下去,这世上无人能践踏您的尊严。”
遇见眼前这种场面,再掏心窝子的话也听不进去,林桑青拿手背抹一把眼泪,哭着埋怨他道:“你为什么要扑过来,我死就死了,烂命一条有何可稀罕的,你,你作甚要做行侠仗义的壮士!”
林清远慢慢摇头,脑门顶上有一点一点的汗水在凝聚,应当是胸前的伤口太疼了,“我活不长的,这世上多得是想取我性命的人,今儿不死,明天后天也会死。何况,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娘娘。”说话的声音渐渐拉低,应当是没有多少力气了,他却还挣扎着要起身,“扶我起来,我,我不能死在娘娘宫里,不能给娘娘带来麻烦。”
胸前的红梅随着他的动作绽放得更加娇艳,鲜血已经渗透冬天的棉服,开始沥沥拉拉往地面上流淌了,林桑青跪坐在地上,焦灼而惧怕的低低哭泣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现在已够麻烦的了,不怕再增添一些。你,你等一等,我想法子去找太医,反正你不能死,你死了世上就再没人肯对我好了!”
她晓得的,林清远待她并不是特别好,也许他想待她特别好,但有强势的娘在那里,他待她的好不免会打些折扣。但她在那样剥削压迫的环境中长大,每日面对的是娘充满不屑而厌恶的吊三角眼、大姐故意找茬得逞后的得意笑脸,长此以往,爹哪怕只待她一丁点儿好,也足以被放大成十分好了。
何况,她晓得的,爹已在拼尽全力的待她好了,只是他的能力着实有限。
林清远抬起手,似乎想帮她擦一擦眼泪,“哭什么,别哭,答应我,别帮我报仇,你要利落干脆的活着,别被其他事情左右。”他已没有力气帮她擦眼泪了,抬起的手不甘落下,重重咳嗽几声,他最后叮嘱林桑青,“你……你要保护好自己,尽量不要展露锋芒,尤其别在皇帝面前展露锋芒,你要离他远远儿的,远到他不知道你的存在……”
有黑色的淤血从他的唇角溢出,将苍白的嘴唇都染上了颜色,哭声一顿,林桑青睁着带泪的眼眸看着他的唇角——黑色的血?
正常人的血液都是鲜红的,只有中毒的人血液才会变成将近黑色的暗红色,她仔细看了看,地上流淌的那滩血也是暗红色的,唯有印在衣裳上的血迹有些殷红,应当是布料颜色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