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虞不晓得从哪里掏出一袋子银针,一溜摆在床边的矮几上,明晃晃的,望着挺吓人。修剪整齐的鬓角彰示他是个讲究人,挑了根最细的银针拿在手上,他对太后道:“太后,外臣本不该多嘴,但您也看到了,皇上的身子着实虚弱,见不得血光。不若就依淑妃娘娘和昭仪娘娘所言,暂且把方御女关押起来,等皇上的身子好一些,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行发落。”
上了年纪的人耳根子容易发软,太后这辈子听过许多话,假话比真话还要多,耳根子早已修炼得比同龄人硬上不少。不知是困倦了,还是被他们说动了,太后脸上的怒气渐渐散去,良久,终于发话道:“先将方御女带去御廷司关押起来,待皇上的身子好一些,再发落她。”扶着椅背站起身,她探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箫白泽,怒火重又涌上心头,“告诉御廷司的典司长,给我把招子放亮了,务必彻查此事!哀家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敢在皇宫里投毒!”
殿内诸人齐刷刷跪倒,异口同声道:“是。”
淑妃最先起身,殷勤地扶着太后,娇滴滴道:“姑母,时辰不早了,您快回宫歇息吧,皇上的身子要紧,您的身子亦不能有损。”
太后拍一拍她的手背,无奈叹道:“不服老不行啊,只晚睡个把时辰,居然觉得头昏眼花。魏虞,”她举目看向魏虞,“照看好皇上,哀家明日再过来。”
仔细捏着银针,魏虞拱手曰“是”,顿一顿,再次拱手道:“外臣还有一请,林昭仪最清楚皇上吃了多少糕点,还请她暂时留在启明殿,协助外臣草拟药方。”
林桑青晓得,魏虞此举有疑点,他刚到繁光宫时,她便已告诉过他皇上食用了多少糕点,包括食用糕点之后有什么表现,也一并告知他了。
太后犹豫不定稍许,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想,末了还是肯首了,“既然魏先生亲自开口,哀家不好回绝,也罢,林昭仪先留在启明殿,协助魏先生草拟药方,待药方写完了,再去偏殿禁足吧。”抬步欲走忽又还,向搀扶她的柳昭仪道:“皇上身边需要人伺候,如霜,你留下吧,其他人都回自己宫里去,别在这儿吵吵。”
与淑妃对望一眼,林桑青俯身答谢。
这一夜煞是漫长,天边的那抹鱼肚白总也不出现,唯有浓如墨的夜色泼洒成画,连星光都被它覆盖住了,天地一片黯然。
太后等人离去后,启明殿着实安静不少,可以听到灯花爆炸的“哔哔”声。魏虞专心为箫白泽解毒,一口气在他脸上插了三根银针,连头都不抬一下。人家都说认真的男子瞧上去最好看,魏虞本就生得俊朗,气质又儒雅,想来不论在宫里宫外,都是受欢迎的角儿。
林桑青不喜欢好看的男子,她娘说过,长得好看的男人都靠不住,还说当年就是看上了她爹那张脸,才嫁给他的,没想到成亲后她爹除了那张脸就一无是处了。
她想温裕那家伙就是这个样子,仗着自己长得好看,整天吊儿郎当拈花惹草,一点谱儿都不靠;西市的王哥便与他不同,长得普普通通,性格也普普通通,但王哥疼老婆在邻里间是出了名儿的,附近街上的中年妇女都十分羡慕王嫂。
她对“美”“丑”的初印象,还停留在老娘撒泼哭诉好看的人靠不住的阶段。
出神回想旧事,林桑青没留神殿内动静,突然听到魏虞恳请淑妃道:“请娘娘上前一步,帮外臣做件事情。”不卑不亢,还很有礼貌。
望望箫白泽插着银针的脸,淑妃紧张咬唇,“好……好的,做何事?”
魏虞又取出一根银针,夹在指头之间,“帮我把皇上的衣袍褪去,不单是外袍,连亵衣也要脱,不然影响下针的准确度。”
脱脱脱衣服!经过差点同箫白泽圆房的波折后,林桑青对这三个字甚是敏感,淑妃羞答答地去为箫白泽宽衣,她若无其事背过身,默默捂住眼睛。
第32章 先更一章
开黄腔归开黄腔,林桑青可是实打实的黄花大闺女,拔毛的鸡她看得多了,也曾自己亲手拔过鸡毛,但人与鸡不同,她长到这么大,着实不曾看过脱得光溜溜的男子。
说不羞怯是假。
按理说淑妃和萧白泽应该亲近过许多回了,他们之间应如老夫老妻一般,可以互相帮忙脱衣裳而不脸红。林桑青背过身等了会儿,始终不闻衣裳婆娑声响起,她松开捂眼的手,转过头看了看,淑妃顿在床沿边,手足无措,一张脸比猴子的屁股还要红。
魏虞催促她,“娘娘您动手啊。”
淑妃又往前挪了几寸,脸颊越发绯红,简直快要能滴出来血珠子。踌躇不定片刻,倏然转身夺过魏虞手中的银针,三步两步跑到林桑青身旁,与她并排而立,声音嗫嚅道:“还是你……你来脱吧,本宫帮你拿着银针。”
七分羞,三分怯,比林桑青这个未经人事的大龄少女更怂。
魏虞无奈地摇摇头,卷起宽大广袖,自个儿动身为萧白泽宽衣去了。
恨铁不成钢地瞥淑妃一眼,林桑青在心底默默叹气:该办的事儿都办完了,你还害羞个什么劲儿!撸起袖子上啊!
皇上生得如花似玉,整个皇城都找不出比他还标志的人儿了,能替他宽衣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梦想,淑妃离这个梦想最近,可奈何她脸皮不够厚,白白和难得的机会失之交臂。
不知她明日想起来会不会觉得懊悔。
恍然过了有一场梦那样久,魏虞终于取下插在箫白泽身上的银针,替他把被子盖好,压低声音对淑妃道:“太后让淑妃娘娘留在这里伺候皇上,其实是多此一举,扎了这根辟毒针,皇上今夜大概不会醒过来。娘娘您干等在此处也不是办法,不若先回宫吧,等皇上醒了,外臣会第一个通知您。”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拨动殿内的珠玉帘子轻轻晃动几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箫白泽还没有苏醒的迹象,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然,帘子响动的时候,他纤长浓密的眼睫毛似乎不经意抖动了一下,甚是轻微,让人恍然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林桑青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饿得绞痛,她只好想办法将注意力分散开。正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目光触及龙床,恰巧看到了那轻微的抖动。
瞬息之间,她幡然明白,龙床之上的这位九五之尊压根没昏厥,他清醒着呢,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愿睁开眼睛。她和淑妃一直在这里看着皇上,不记得有听到过萧白泽和魏虞说什么,殿内一直静悄悄的,连嘀咕声都没有,只有魏虞为萧白泽宽衣时,她们曾短暂背过身。
难道说……就在她们背过身的短暂时间里,萧白泽和魏虞之间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对话,对话的结果是想办法支走淑妃?
看来,萧白泽并不如传闻中那样喜欢淑妃,若他真心喜欢淑妃,哪怕只有那么一丝丝喜欢,也不会舍得淑妃担忧焦急,早就睁开眼睛告诉她自己已经无碍了。就如林桑青最开始的猜测一样,这座宫殿里没有萧白泽喜欢的女子,他宠幸谁、冷落谁,都有精确的打算,都与前朝的政事变化息息相关。
淑妃还没有察觉萧白泽已醒的事实,凑近龙床,担忧地看着他,操心不已道:“可……他若突然醒过来,身边没人伺候怎么办?”
白瑞端了笔墨纸砚来,该是准备给魏虞写药方的,接过托盘,魏虞朝淑妃宽慰笑笑,“娘娘,这里是启明殿,最多的便是宫女太监,您且回宫安歇,不用挂心皇上。”
淑妃踌躇不定,“那……”
铺开一张泛黄草纸,用镇纸压住翘起的四角,魏虞加深唇角的笑意,若春风般柔和道:“有外臣在此处,您还不放心吗?”
心中的踌躇被这阵春风吹散,淑妃慢慢颔首,“那你可要多上些心,表哥身子弱,尽量别下猛药。”扬起下巴看向林桑青,语气陡然一转,“喂,你别忘了去偏殿禁足啊,要是御廷司查出你是投毒的人,看本宫怎么折磨你,非要让你比表哥可怜一百倍。”
得了吧,驻足床边,林桑青皮笑肉不笑地送走淑妃。她怕疼,比萧白泽可怜两倍就已经够她受的了,可怜一百倍不是要她的命。
时节迈进冬季,昼夜温差悬殊大,启明殿里点了四个地笼,却仍有阵阵寒气从地底冒上来。
淑妃离去好一会功夫后,魏虞终于摆好了笔墨纸砚,他俯身贴在桌子上,提笔又停道:“淑妃的脾气就是这样,从小被丞相惯的,改不掉了,但心其实并不坏,多与她相处便能察觉到。”
林桑青恍恍惚惚地打个哈欠,漫不经心地想,与其和刀子嘴豆腐心的淑妃相处,她倒宁愿多和豆腐嘴刀子心的人相处,只要不拿对方当知己,不交心,光听令人舒心的好话就行了。“快写药方子吧。”她催促魏虞,“我还得赶去偏殿禁足。”
魏虞温和笑笑,“急什么,待我……”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疾呼声,一句连着一句,炸得人耳朵疼,“魏先生!太后娘娘心病犯了,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太后心病犯了?”脸色转眼变得凝重,魏虞搁下墨笔,仓促地叮嘱林桑青,“昭仪娘娘,等会儿给皇上煎的药呈上来,请您务必亲自喂给他,那是解皇上胎里弱症的药,定要让他全部喝下,一滴都别剩。”
通通耳朵,林桑青一头雾水的答应下来,“唔,好。”
魏虞治心病是行家里手,这些年太后的病全由他照看,匆忙卷起桌上的银针,他边快步向外走,边偏头问来报信的人,“不是有些日子没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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