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又说回来了,若心机不深重,他又如何能从默默无闻之辈一跃成为大乾朝的皇帝呢。
送走公公,她折回殿内,望着那一大筐橘子发了会子呆。她是肯定吃不下这筐橘子的,要是全吃完,这口牙非得掉光。思索须臾,她唤来繁光宫所有的宫女和太监,吩咐枫栎道:“留几只摆在盘子里,其他的放后头去,每天饭后给我来两只。”枫栎答了“是”,立即去做了。
她又对殿内的其他宫女和太监道:“你们若喜欢吃橘子,也尽管拿去吃,谁吃的最多,我便赏他十两银子。”
小圆脸梨奈踌躇道:“可是,娘娘,橘子是皇上赏赐给您的,咱们若是吃了,不大好吧……”
林桑青支起手肘,托着下巴道:“你说的对,橘子是皇上赏赐给我的,所以它便是我的了。既是我的东西,那我想怎么处置都可以,皇上有异议也无所谓——谁让他赏赐给我的来着?”
梨奈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所以她带头去拿橘子来吃。
夜间,华灯初上,一轮弯月高悬天际,清透的光芒撒在琉璃瓦顶,发出柔和而淡然的光芒。
林桑青坐在轩窗前,抬头望着那轮皎月,怔怔出神。
梨奈今儿个负责守夜,抱着床被褥进来,见林桑青还没睡,不解道:“小姐,您怎么还不睡?”
几番生死不得见,一轮明月寄情思,林桑青哎哎叹气,扭头没精打采地问梨奈,“今日是八月初一吧?”
“是的小姐,还有半月便到中秋节了呢。”放下被褥,梨奈欢喜道:“咱们皇上比前几朝的君王要好得多,甚是通情达理。他晓得宫妃一旦入宫,和家人团聚的时日便少了,是以特意出了规矩,让宫妃在每年的中秋和元宵同家人相聚。很快,您便能看到老爷和夫人了,届时大少爷也会从塞北赶回平阳城。”
心中愁绪缭绕,林桑青只听进前半句,梨奈后头又说了什么,她压根没用心听。
八月初一啊。
今天是她的生辰呢。
她这辈子,应当没有快乐的时光,能回想到的,全是被娘拿着棍棒追着打的画面。如果非要寻一段,那么,五年前的八月初一能凑合凑合。
虽说时日隔得长远,但由于是她人生中仅有的欢乐时光,所以那日发生的一切,她仍历历在目。
五年前的八月初一,乃是她的生辰,那日恰赶上隔壁安和城办百花展,娘和姐姐打扮得花枝招展,撂下爹和她,兴冲冲去看花展了。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她爹不晓得如何攒下十两银子,带着她在平阳城里逛了一圈,她要什么爹便给买什么,吃的、喝的、玩的,买了一怀,抱都抱不住。
她像个富人家的大小姐,就是穿得有些朴素,衣裳上的补丁也碍眼。她笑得开心,爹也笑得开心,引得街上的人纷纷侧目,八成将他们当作了一对疯父女。
逛累之后,爹还带她去下馆子,点了八个菜,四荤四素。吃饭的时候,爹喝多了酒,哭得像个孩子,痛哭流涕道:“青青啊,爹太懦弱了,不像个男人,但是爹没有办法,你娘她,她……”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来,打个酒嗝,又道:“下次你娘再打你,你记得跑快点,不然把爹拽过来挡着也行,爹皮糙肉厚的的,经打。嗝。”
又说了些她听不懂的,断断续续的醉话,“或许当年我不该……我对不起你啊,真是对不住……再来一壶酒!”
她很肤浅,觉得有钱花,有好东西吃,没人打的日子就是好日子了,所以这些年来,每到八月初一,她都怀念那个夜晚。
心里突然有点难过,有股气憋着出不来,坏情绪来得很突兀。
她阖上窗子,从柜子里寻件披风出来,缓声同梨奈道:“我出去走走,就在繁光宫附近,很快便回来,你无需跟着。”
她这次穿了身黑色斗篷,帽子把头兜住,完美融入夜色中,得打着灯笼才能看到。
第8章 拔腿就跑
皇宫到底是天下最繁华之所,夜已深,平阳城内漆黑一片,唯有皇宫仍旧灯火通明,蜡油灯照亮了宫中每一条蜿蜒小路,连宫殿四角都有悬挂。
林桑青专拣灯火晦暗的崎岖小道走,一壁低头前行,一壁满心惆怅地想事情。
那日听闲聊的宫女说,她死后,娘被平阳府尹抓走了,爹不知如何凑了一万两白银,硬是把她赎了出来。
其实,她并非完全是被娘逼死的,虽说这个原因占了八成,余下的两成,是她不想进宫做皇家妇。
她厌恶皇宫,打小就厌恶。
林桑青原本有一位做贵妃的姑姑,据她爹说——反正她没见过那位姑姑。十二岁那年,那位在宫里当贵妃的姑姑不知犯了什么错,惹怒了皇帝,被赐死了,连全尸都没留下。十七岁那年,也就是当今皇上箫白泽登基那年,他在她们家门口的菜市口斩了十个乱臣,彼时她不知这件事,像往常一样捧着饭碗去找温裕,路过菜市口时,鲜血顺着风飘进了她的饭碗里。
她一边呕吐一边立下誓言:这辈子打死不进宫!
然,再厌恶又有什么用,造化喜欢捉弄人,她都服下鹤顶红但求一死了,还是被造化弄进了宫里,做了皇家妇。
她爹林清远懦弱归懦弱,为人很鸡贼,凑出一万两银子,绝对不在话下。她记得,家中有不少陈年物件,也不知哪来的,摆了半个地窖,有好些是用金子做的,她还看到过一块凤型玉佩。
她一直不解,既然家中有这么多值钱的古董,为何不全卖掉呢?有了钱,娘就能请厨师和丫鬟了,她再不用一人兼任这两个职位。
后来,她仔细想了想,八成这些古董是做贵妃的姑姑从宫里偷出来的,所以皇上才会赐死她,所以爹爹不敢卖它们。
林桑青对林夫人没有任何感情,纵使她对她有生养之恩,在这些年的打骂中,那份生养之恩早已消磨殆尽。
她不恨她,只是不喜欢她。
繁光宫该是皇宫中最僻静的宫殿,因为不在中轴线上,地方空旷,是以周围遍植葱郁植物,其中当属翠竹最多。
晃悠到一丛幽深翠竹旁,她扶着竹竿,弯下腰把鞋子脱了,准备弄出钻进鞋子里的小石子。
石子没弄出来,竹林深处突然传来高昂的说话声,“你的身子如何自己不清楚吗?饮酒、吹风、独处,我不让你做的事你全做了,非要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听。箫白泽,哪日你非得死在我前头!”
箫……箫白泽?当今皇上就叫箫白泽。磕出石子,林桑青穿上鞋子,偷偷摸摸扒开竹丛,想看看究竟谁的胆子这样肥,敢如此同皇上说话,甚至还直呼他的名字。
月光弥漫竹林,一座木头凉亭乍然出现在眼前,亭中绘有八卦阵法,阵法之上修建了一张石桌,四张石凳。箫白泽坐在其中一张石凳上,没穿代表身份的明黄色衣裳,只穿了身花青色常服,手执酒杯,醉意昏沉。
直呼他姓名的男子长相儒雅,一看便是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不然也得是个悬壶济世的郎中。箫白泽似乎很信任他,听到他的声音后,连头也不抬,自顾自喝着酒,语气飘忽道:“我……我找不到她。”
长相儒雅的男子面色忧愁,“还是没有消息?”
“嗯。”
“只要她没死,迟早会找到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男子在箫白泽对面坐下,浑身弥漫着温润如玉的风度,温声道:“阿泽,而今你是帝王,没什么做不到的,不论她在天涯或海角,只要你一声令下,即刻有千军万马前去寻找,何愁没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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