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1 / 2)

“后来我派人悄悄回来打听,得知在我走后不久,她的病竟又加重了,大半年后,便薨于寺中。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事一直挂在我的心上,我没法放开。几年之后,我亲自再次悄悄出了云南,找到了当时已告老归乡的梅太医。老夫人你也知道,我曾对梅太医有恩,他那时已快要离世,临终之前,终于对我吐露,说我走后不久,文璟便发现有了身孕……”

“全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文璟……”

他闭了闭目,睁开眼时,双目之中,满是悔恨悲戚之色。

屋里再次安静了下去。

嘉芙人在碧纱橱后,屏住呼吸,一颗心跳的飞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天禧二年,京中大水,大水过后,一场瘟疫蔓延。刚登基不久的天禧帝虽下令太医署全力扑疫,但京城内外,每日染疫死去者,依旧多达数百之众。而皇宫之中,虽有高墙阻挡,也未能幸免,陆续有人发病,最后蔓延到了后宫,年轻的皇后也不幸染了瘟疫,当时宫中已有数人不治,皇帝在群臣建策之下,决定离开皇宫,迁往数百里外的西苑,等着这场瘟疫过去,而为了避免宫中疫情进一步的扩散,百官建议,将皇后裴文璟送到皇家慈恩寺中养病。

裴文璟不但貌美过人,且天资聪颖,才情不凡,有过目成诵之能,天禧帝对她用情极深,当时原本不忍单独留下业已重病的她,但身为皇帝,身负社稷黎民之重,加上百官的劝阻,最后还是忍痛,将她送去了寺中。

裴文璟的病越来越重,同入慈恩寺的梅太医束手无策,天禧帝闻讯,也焦急万分,曾数次想来探望,却均被百官劝阻。

便是在那个时候,萧列私下冒险出了云南,日夜兼程悄悄赶到京城,随后乔装成侍卫,潜入慈恩寺,给梅太医带去了云南土人的土药。

或许是裴文璟当时还命不该绝,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的病情竟渐渐得以好转,而萧列在那几个月间,也一直潜留在寺中,没有离开,直到数月之后,裴文璟的病情终于见好,他这才悄悄离了京城,返回云南。

“先帝身份贵重,自然不可冒险近身。老身前去探病之时,见同入寺中侍病的宫人,亦无不战战兢兢,能避则避,唯恐沾染疫气。唯你得知她病重消息,甘愿冒险,私出云南为她带药而至。你对文璟的这番情义,老身感激。”

裴老夫人双目之中,渐渐闪出泪光。

“只是我知道我的女儿。文璟从小端庄持重,当时她身为皇后,岂不知利害关系。纵然你为她远道涉险而来,她便是对你还有几分少时情怀,老身也不信,我的女儿,她会不知轻重,做出了那样的事!万岁,文璟的命,当时是你救下的,但是她的命,后来诚然,也是被你所夺!”

“文璟已去,我再禽兽不如,也不敢玷辱她的亡灵。老夫人你骂的没错,当时确实是我一时失制,勉强于她,只是我已万分小心,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走后,她竟有了身孕。是我害了她。”

萧列双目泛红,望向病床上的老妪,身形慢慢低下,最后竟朝她,双膝落地,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等我从梅太医口中知道之时,已是数年后了,那时右安早成了国公之子,我什么也做不了了……”

嘉芙盯着向裴老夫人下跪的皇帝,心里已经明白一切,却又觉得不可思议,整个人陷入万分的惊骇之中。

裴老夫人却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某种情绪里,恍若未见,任凭萧列那样跪着,沉默了良久,又道:“万岁,文璟初知有孕之时,也曾狠心下过虎狼之药,但那孩子竟不肯落下,她终不忍再杀他,最后还是以养病为名,继续留在寺中,将他生了下来,生下孩子不过两日,文璟便血崩而去,那孩子也未足月,不过七八个月大。当时老身以为,那孩子便是能够养活,日后也绝非久寿之相,实是不忍他流落在外遭受苦楚,这才将他抱回府中,养在了长房名下……”

“万岁,你可知道,老身从决定将他抱回来养着的第一天起,便从未想过,要让你知道他和你的干系。老身原本想着,让这孩子好好过上几年,就算最后去了,也算不负当日文璟之托。但是老身没有想到,上天之意,远非人所能料。右安长大成人,十六岁那年,以为自己是我儿的私生之子,想是厌弃身份,甘愿自污离京。他重伤之时,又被你所救。老身便知道了,你必是得知了他的身份。从那时起,老身便时有隐忧……”

许是情绪波动厉害,老夫人忽然咳了起来,脸色惨白。

萧列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上前扶住,为她揉背。

裴老夫人渐渐平下喘息,摆了摆手:“万岁,你如今登基,成为天下之主。但于右安来说,却未必就是幸事。须知爱之,当远之,便如没有他这样一个儿子,如此才是你对他的保护。但你却没有!这些年,老身亲眼看着你对右安亲近。老身料万岁也未曾想过叫右安知晓他的身世。但是万岁你可曾想过,万一有朝一日,他的身份被人知晓,到时你欲置他于何地?到时右安如何自处?万岁身边之人,又会如何做想?”

屋内再次陷入静默。

片刻后,萧列抬头,咬牙,一字一字地道:“他是朕心爱之人为朕所生之子,朕绝不会容忍旁人伤他分毫,老夫人放心就是。”

第66章

“万岁金口。老妇人代长孙,谢过万岁。”

裴老夫人坐起,萧列见状伸手过来,却被老夫人轻轻挡开。

她扶着床沿,慢慢地下了床,最后五体投地,跪于地上,向面前的皇帝,毕恭毕敬,行了一个大礼,久久不起。

萧列身影亦是凝固,定定望着叩于地上的那颗苍颅。

他张了张口,似乎还想再问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半晌,只是慢慢转身,脚步异常凝滞,一步一步朝外而去,身影终消失在了门后。

裴老夫人依旧那样俯伏于地,内室里唯余烛火跳跃,死寂一片。

碧纱橱后,嘉芙手心后背,已然全部冷汗。她望着裴老夫人的背影,唯恐皇帝又会转回,依旧不敢出去。

良久,伴随着一阵脚步声,裴荃辛夫人等人涌入,看见老夫人跪地不起,忙上前扶起,将她放平躺回床上。见她脸色灰白,喂水的喂水,揉背的揉背。

老夫人睁眼道:“方才和万岁只叙了几句他幼时旧事,万岁嘱我安心养病,别无他事。我有些乏了,这些日也累你们辛苦了,大媳妇你且留下,我有几句话要叮嘱,其余人都散了,去歇下吧。”

辛夫人一怔,随即应下。

二夫人瞥了她一眼,面露微微惑色,似有些好奇不甘,却不敢发问,终还是随了裴荃,带了人,陆续次第出屋。

房里只剩辛夫人一人,立于老夫人床前,见她半晌不语,心里略微忐忑,迟疑了下,上前道:“婆婆留我,可是有话要训?”

裴老夫人从枕下摸出一柄钥匙,递了过去:“去打开那个柜子,取出里头的匣子。”

辛夫人心下疑惑,接过,打开了靠墙一只上了铜锁的描金柜子,见里面放了一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檀木小匣,捧起,手感颇为沉实,到了床前。

老夫人命她打开。

辛夫人打开匣子,见内中又是一只金匮,一时不敢动,看向裴老夫人。

“打开。”

辛夫人小心地打开金匮,认出里头之物,一时吃惊,抬头看向老夫人:“婆婆,这是……”

“这是当年太祖开国赐给功臣的铁券丹书,一剖为二,装于金匮,一半赐给功臣,另半藏于宗庙。或免一死,或可求爵禄。当年不过赐下四面,裴家为其中之一。如今我要走了,手里也无别物,这个留给老二,你拿去吧。若实在舍不得这爵衔,日后见机呈上,复爵也未可知。”

辛夫人呆住了,想接又不敢接,手停在半空,模样有些怪异。

老夫人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辛夫人慢慢朝那匣子伸出手,碰到的一刻,见老夫人忽又睁开眼睛,手微微一抖,下意识地缩了回来。

裴老夫人盯着她:“我知你这些年有怨恨委屈,如今我要走了,最后送你一话,也是我这辈子经历的最后一分感悟,人活一世,己算不如天算。望一切到此为止,若再执迷不悟,祖宗便是留了十面铁券,怕也无福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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