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这一点你尽到作用了。”皇帝说着,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来。
胡贵妃混乱地思索了片刻,她猛地出声喊住已经向外走去的皇帝,不甘地尖声问道,“胡家倒后,最后得益者究竟是谁?”
皇帝在殿门口停住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如今这大庆是薛家的。”他说,“孟珩也好沈湛也罢,他们互相消磨便是最好不过的,你在这点上做了相当合格的一枚棋子。”
骤然得知胡家大大小小入狱了几十口人后,盛卿卿也相当措手不及。
原先只胡氏一个被捉进大理寺里,已叫汴京城里很是津津乐道了,可猛然之间,几乎一点儿的提前预警也没有,胡家一个个原本趾高气昂的就都跟着投入狱中,叫汴京城里众人的眼睛掉了一地。
因为胡贵妃得势多年,又得皇帝宠爱,虽然膝下无子无女,但胡家仍旧青云直上,隐隐成了汴京城中的一大巨头。
可谁料这大树说倒就倒,竟没给人一点提前预知的机会。
孟珩自然不是睁眼瞎中的一员,他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给盛卿卿说了一遍。
盛卿卿听罢仔细一整理,便立刻道,“那是不是从前搜集的许多线索证据,都被魏家栽赃到胡家头上,没用了?”
“十中二三罢了。”孟珩的神情很是镇定,“一切都有蛛丝马迹,匆忙之间,魏梁不可能掩盖几十年的踪迹。”
“那就好。”盛卿卿松了口气,“我真担心王哥追查这么多年的努力突然付之一炬,要从头再来,那便太便宜魏家了。”
“魏家翻不了身。”孟珩说罢,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又皱了皱眉,“但之前和你提起的远门,我必然要去一次了。”
盛卿卿爽快点了头,又立刻问道,“珩哥哥去追查线索,这期间汴京城里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吗?”
原本盛卿卿心中想着有很长的时间慢慢潜入魏家调查,不必急于一时打草惊蛇,因此当婚事拖延一两个月时也没有心焦,可谁知孟珩和王敦已在这一两个月间将调查做了大半,盛卿卿心中便多少有点不安起来。
——有点像吃了别人白食似的。
孟珩原想说没有,见到盛卿卿抬眼全然信任又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吩咐,话到嘴边改了口,“有一件。”
“是什么?”
“魏梁猜到是我出手对付他,如此一来,王敦虽然便安全了,但我离开汴京期间,他或许会对孟府不利。”孟珩解释道,“祖母在内孟府这么多人,孙晋会警戒,你便帮忙多留心看护到我回来为止。”
盛卿卿立刻点了头,“好,珩哥哥去吧,我在孟府寸步不出便是了。”
孟珩扬眉看盛卿卿。
他操了十年多的心,怎么可能说不操心就不操心了。
想到这里,孟珩伸出手去,动作很自然地将盛卿卿发鬓边上一丝调皮翘起的发丝抚平,道,“总是一直操心的。”
这几日天天同孟珩见面,盛卿卿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逐渐习惯起对方的碰触——或者说,她从来也并不讨厌这种碰触——被对方的手腕碰到脸颊后,她也只是眨了眨眼,歪头挂起笑意问道,“我何时叫珩哥哥这么操心过了?”
她将“我”字咬得特别重,孟珩自然知道其中暗示。
自从知道他梦里也有一个“盛卿卿”之后,盛卿卿便对此相当在意和耿耿于怀。
孟珩几次庆幸自己那日仅凭直觉做出的解释,否则不知后头还有多少隐患。
他垂眼看了盛卿卿半晌。
盛卿卿长得实在太讨巧,冬日里的暖阳一般,笑起来更是叫人心里痒痒,好似春意已经忍不住要破冰而出,任谁也很难拒绝这么一张笑脸,更何况是本就对她心软得比豆腐还不堪一击的孟珩。
本来不爱笑的孟珩光是看她两眼就觉得嘴角要往上翘,得用力端着才能抿得直。
半年之前萦绕着孟珩的重重噩梦与暴虐,如今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只要盛卿卿能这么一辈子活在他身边,孟珩便觉得自己一日不会再坠入到那些伸手不见五指的回忆当中去。
“操心?”孟珩执了盛卿卿的手,垂眼将她的手指收在一起握成拳头,而后扳开其中一指,道,“你刚到崇云楼时就险些摔伤自己。”
他说完,不等盛卿卿反驳便去勾她的第二根手指,从指根到指尖全然展开后,他慢慢地说,“去一趟亭边,差点掉进水里。”
第三根手指,“出了一次门,三皇子缠上来想要娶你。”
第四根手指,“要嫁给明知道对你不利的魏家人,却什么也不对我说明。”
第五根手指,“……薛义。”
一只手数完了,孟珩却没松开,他抬眼看看面露无奈的盛卿卿,将她展开的五指又一根根按了回去。
“你还好好地活着。”
“来了汴京。”
“见了我。”
“没有避之不及。”
不紧不慢地数完这四条后,孟珩没有立刻将盛卿卿的尾指按回去,他轻轻地揉捏着她的指节,沉默了片刻才道,“……最后一条,等我回来以后再告诉你。”
盛卿卿原本对孟珩的行径啼笑皆非,可等他说到半路时,笑容就敛起了大半。
她多少也有自觉,初见面时孟珩那些令人不解的易怒和举止,和她从前所揣测的“病”其实并不一样,而是……
因为她。
尽管对此一无所知、全无记忆,盛卿卿也自认算是半个罪魁祸首。
即便对初次见面的人,盛卿卿也心怀谨慎的纯粹善意,对着如今关系亲密的孟珩,这份愧疚便尤为沉重。
越是察觉到孟珩对那个漫长梦境的耿耿于怀,盛卿卿便越是想要将这段布满伤口的荆棘之路从孟珩心上抚平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