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看向公主,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狠毒的公主,几十年的念经求佛,血腥气已去了不少。
身上添了几丝慈和,如今两鬓斑白,形容枯槁,不过也只是个可怜的老母亲罢了。
她劝道:“公主,您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自从三姑奶奶回到国公府,奴婢就没见她怎么笑过,奴婢知道,她心中定然还是放不下那郭言,只是因为有表小姐,三姑奶奶才能强撑到如今。如今表小姐在国公府一切都好,她想是心愿已了,已经放下了,您就让她安心去吧。”
老夫人双手颤巍,揉了揉额角,闭上眼,开口:“那孩子,从小就善良纯真,因为她的身体,我不想让她受婆母的嫌弃,所以从未想过将她嫁人,只想将她留在身边好好宠着。”
说着慢慢笑起来,“她在我身边,从来就乖巧听话,后来长大了,也有喜欢的人了,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我也高兴。即便她因为一个男人违背我这个生身母亲,我是又庆幸又心疼,庆幸的是她尝到了爱情的滋味,那性子和当初的我一模一样,不顾一切,我却又心疼怕她遭婆家冷眼。”
“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怎么忍心看别人欺负她,最后却还是拗不过她,放她离开。如今她给我带回来一个外孙女,你知道见到阿娆第一眼我有多高兴吗。她终于过上了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有了孩子,还回到了国公府。女儿外孙女都在身边,还有国公府一大家子,我想,老天待我不薄,这一生就圆满了,却没想到……”
张嬷嬷从小看着季月长大,心里也不好受:“世有悲欢离合,又哪真有一生顺遂。公主,大夫不是说还能撑一个月吗,这一个月,好好陪着三姑奶奶,让她了了心愿,安安心心地走,这比强留她痛苦地活着更强啊。”
老夫人无奈:“她的心愿还有什么,不就是盼望外孙女找个好婆家将来过得好吗?阿娆也是我的外孙女,我将来必不会亏待她,国公府一天不倒,就永远是她的后盾。”
说着目光又变得凌厉起来,月儿突然回到国公府她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女儿外孙女都已经在她身边,她也就不想去计较那么多了。
但现在……月儿就要死了,她想起前段时间女儿总是急着替外孙女选夫的事,她以为是女儿爱女心切,所以想早早细心甄选,便也由着她。但现在,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毕竟凤阳才是外孙女本家,而且外孙女与她以前从未见过,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外孙女怎么会宁愿在外家寄人篱下也不呆在凤阳?
“以往我与月儿每次都只是信件来往,现在想来她肯定总是报喜不报忧,凤阳那些个狗东西肯定是做了什么让月儿寒心的事,原先我不想计较的,但现在……月儿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只要想到月儿在凤阳受了委屈,我就无法咽下这口气。”
她转眼看向张嬷嬷:“你派人去趟凤阳,彻查此事,若她们真的欺负了月儿……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最后一句说得阴冷沉鸷,张嬷嬷一惊,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公主。原来多年的修身养性温和良善终究只是表面,触犯了她,尘封的狠辣性情还是未变。
菡萏阁。
季月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人一身白衣,踏马而来,京城琼花树下,花瓣如雨,她跌在那人怀里,发丝散落,那人环着她,温柔笑着:“阿月,我一定娶你。”
场景渐渐转变,凤阳郭府。
“娘——娘,爹回来了,我们快去接他!”小小的身影跨过门槛,扑到她怀里,眼睛亮闪闪的,“爹说过会给我们带苏绣裙子,还有好吃的零嘴儿,娘——我们快出去,快去接他!”
“爹娘羞羞,祖母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娘,陈骁兰又欺负我。”
“娘,我也要抱。”
“我要和娘睡,不要爹爹,爹爹讨厌!”
…………
“阿言……不要走,眉眉……眉眉……”
“……不……阿言——”季月冷汗涔涔,猛地睁开眼。
郭娆趴在床沿睡着,突然一声惊叫,她惺忪睁开了眼,下一刻转变成惊喜:“娘,您醒了!”
季月看见郭娆,胸口起伏变小,粗喘着的呼吸也渐渐平息。见郭娆面容憔悴,眼睛通红,她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些心疼,伸出手:“眉眉。”
郭娆跪着移过去,握住她的手,放在脸边轻抚,声音带着脆弱与哽咽:“娘,您吓着眉眉了,眉眉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季月擦擦她的眼,声音平和:“傻孩子,人总是要死的,不过早晚罢了。答应我,我走后,不要伤心,好好活着,不然娘走了也会难过的。”
郭娆心里五味陈杂,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心揪起来一样疼,哭着摇头:“娘……”
“夫人醒了,快去禀告老夫人!”
“是!”
绿枝匆匆走过来,弯下.身:“夫人,现在感觉怎么样?”
季月摇摇头,弯了弯干涸的唇角:“没事,今天初几?”
“回夫人,初六。”
“我都已经睡了六天了?”季月有些恍惚,“你们都没怎么睡吧,现在快去休息。”
郭娆拉着季月的手,不舍:“娘,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您说说话。”
“眉眉,你先去休息,我没事。”
“我不——”
“听话!”
郭娆抿抿唇,垂着眸点点头,起身出去,走出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季月看着她宽慰地笑笑。
郭娆转身离去。
室内有一瞬间沉寂,空气也变得清冷。
“绿枝,大夫说我还能活多久?”
绿枝早知夫人的身体状况,此刻接受得也算平静:“夫人,没有一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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