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爱重之心,如何会比首辅少,您先莫要动气,再如何也不能拿社稷来堵气不是。太子如今还得要您辅佐着,您这样就说要罢官的,不得叫陛下伤心,叫太子殿下也伤心。”
陈老太爷严肃的面容缓了缓,再次表明自己的态度,转而说起政务。明德帝憋着一股气,望着陈老太爷那张苍老的面容,那口气又因为当年过错的愧疚慢慢散去,最终没再提此事。
裴公公站在明德帝身后,一副打瞌睡的样子,等到首辅离开,才慢悠悠走到皇帝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心中烦闷的明德帝闻言双眼一亮,赞许地看着他:“确实该如此!”
陈老太爷从皇帝那里离开,心情同样糟糕不已,回到内阁交待了几样事,便直接回了府。
梓妤正在陪在外祖母身边,扶着老人在廊下慢慢走动。
他来到院子便见到这一幕。一身柿子红袄裙的外孙女笑容明媚,像绽放在这萧瑟冬日里的一朵海棠,明艳动人。
他想起少女时期的女儿,也爱这样笑,也爱穿这样明亮的颜色,可惜老天并不眷顾他的女儿。
难道他又要连外孙女都保不住吗?
明德帝能全听信玄真子,难道就没有私心?
锦衣卫始终都是皇帝的亲信,外孙女除去命理一说,嫁到威武侯府,不也是帮着皇帝更加稳固握着这一柄利刃?!
陈老太爷站在门口,望着外孙女的身影微微恍惚。
还是梓妤先看到他家来了,朝他喊了声外祖父,又规规矩矩向他福一礼。陈老夫人见丈夫这个时辰出现在内宅,颇惊奇:“是我又糊涂记错时间了?”
还茫然看一眼天上没到高位的太阳。
陈老太爷一时气闷甩开政务回了家,听到发妻这样问,耳根微烫,有种回到年轻时沉不住气的感觉。
他抵拳咳嗽一声,来到两人跟前:“今日朝里没有什么事情,就回来吃午饭。”
陈老夫人又看了眼太阳:“午饭?不是才刚才早饭没有一个时辰。”
陈老太爷:“……”
梓妤险些要被耿直的外祖母逗笑,忙去缓解外祖父的尴尬,说道:“您今儿想用什么,孙女给厨房吩咐一声,正好能让他们细致的做。”
外孙女都要比妻子贴心,陈老太爷不知道该是觉得安慰还是难过,随口报了两个菜名,溜进了屋。
在陈老太爷离开后,陈老夫人拍拍梓妤的手说:“你一会进去给你外祖父奉茶,他肯定又遇到难事了。一遇到难题啊,他就喜欢躲回家里,然后在我们面前装得比谁都轻松。”
什么叫做少年夫妻老来伴,这便是了,两人几十年的夫妻,她外祖母再爱犯糊涂也还是一眼看穿丈夫。
梓妤应是,按着吩咐独自捧了茶进里间。
“外祖父,您喝茶。”
陈老太爷正坐在窗前的太师椅里,一束光落在他肩头,此时安安静静的,少了庙堂之上那股严肃。
梓妤走上前,把茶递到他手边。
陈老太爷愣了愣才伸手接过,也不喝,就捧在手里说起前几天的事:“你怎么把银子又退回帐房了。”
“那天上街买的东西不多,没用完,便退回去了。”梓妤见他问起,温婉一笑。
老人又说:“留着旁身就是。”
“下回我再出门,再管您讨。”
她嘴甜,可心里想的是什么,陈老太爷懂得的。就是不想给家里添太麻烦,样样都小心地回避着。
陈老太爷就一叹,觉得外孙女太过懂事,不然也不会宁可呆在观里这么些年。可如今她回家来了……“陛下今天与我说,想给你定一门亲事,我拒绝了。”
定亲?
梓妤一愣,问道:“怎么那么突然,是哪家?”
她就看到老人欲言又止,脸上还渐渐升起怒色,她就更加好奇了,又再问了一遍。
陈老太爷这才叹气说来:“是那个许煞神,玄真子给你批了命,说你命格太强易折。你们两人命格正好相配,让他来给你挡灾。”
许嘉玄?挡灾?
梓妤眨眨眼,旋即抬着袖子遮住脸失笑,笑得肩膀直抖:“陛下让许嘉玄来冲喜的吗?!”
“你倒还能笑。”
外孙女在他跟前一向是拘谨的,结果这会笑得乱颤,让他直瞪眼。
梓妤忙敛了笑说:“不是,是孙女觉得真的好笑。”她前儿怎么说来着,不是吓唬许嘉玄,说要赖上他的?
她可能真近得玄真子多,无师自通,得了真传,说什么灵什么。
陈老太爷又瞪她一眼,她总算收起笑,很郑重地和老人说:“孙女觉得,嫁到许家比嫁到卫国公府强,您觉得呢。”
陈老太爷的脸色也变得凝重,梓妤继续说道:“乐平长公主殿下是陛下的姑母,可卫国公府握着兵权,陛下不可能完全放心。高位者,自古多疑,您已经位居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再嫁到卫国公府里去,陛下心里恐怕更加难受。您说呢。”
她几句话就把帝王内心剖析得十分透彻,陈老太爷沉默着。
他当然知道妻子不想外孙女委屈,觉得卫国公府也算知根知底,绝对不会因为流言而苛待她。可卫国公府愿意结亲的原因呢,又怎么可能没有私心。
乐平长公主自然也要为着子孙后代着想。
“您别担心,我觉得许家挺好。”梓妤觉得嫁谁都无所谓,而且她去了许家,说不准就让两家握手言和了呢。
何况皇帝已经纵着她任性很久了,再纵再愧疚也有个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