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1 / 2)

任守义看向薛盈的目光难得带了一丝怜悯,犹豫了一下道:“也罢,我就让你死得明白一点儿。你本姓张,是先帝时翰林学士承旨张绍的孙女。”

薛盈愣了一下,刹那间种种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儿时的颠沛流离,爹爹那讳莫如深的神情,叔祖的无端死亡,种种离奇古怪的经历似乎都一下子有了合理解释,有一个可怕的答案正在呼之欲出。

薛盈记得自己八岁那年生辰,爹爹送给她一副飘花翡翠错金玉镯子作为贺礼。她当时年纪小,不知道轻重随手带出去玩耍,却被舅母看到了。舅母冷冷看向她问道:“这个镯子是谁给你的?”

薛盈一向看不惯舅母为人,很快就怼了回去:“是爹爹送我的生辰礼物,与你什么相干?”

舅母冷笑道:“这翡翠镯子水头这么好,你爹爹那个穷鬼怎么可能卖得起,八成是偷的吧。”

薛盈随即反驳:“你胡说,爹爹才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内心毕竟有些慌张,她很快跑回去问爹爹:“舅母说我这镯子是爹爹偷来的,她是胡说的吧?”

爹爹的神情带着几分怅然,半响方道:“你放心,这幅镯子是你翁翁传下来的。我们薛家人行得正,坐得端,断不会做出鸡鸣狗盗之事。”

这是爹爹第一次向自己提起祖父,薛盈忍不住好奇问道:“翁翁这么有钱吗,他是什么样的人?”

爹爹沉声道:“你翁翁是商人,生意做得很大,后来不小心折了本,薛家便败落下来。你翁翁为人忠正,很有本事,他的事迹是不会被埋没的。”

薛盈当时年纪小,对爹爹话只是一知半解,如今想来却是别有深意。

张绍,庆丰年间曾任翰林学士承旨,他的大名如今早已妇孺皆知。景佑十三年,汴河连发大水,京城危在旦夕,张绍临危受命为都水监治洪,一连三个昼夜驻守在河堤,指挥五万多名河工迅速修复了被冲毁的河堤,并堵塞决口几十处,成功解了汴京之围。

在这之后,张绍在当时宰执刘梓安的支持下,创制农田水利之法,复汴河故道,将汴河沿线逐年分段根治,筑堤防、复闸坝,又亲手设计了高门堰工程,汴河水患非但十余年都没有复发,还灌溉了数万顷良田,沿岸上百万生灵皆受其泽。民间百姓对张绍极为崇拜,有人还传说,张绍是被河神附了体,所以才能建此伟业。

只可惜先帝去世后不久,张绍亦暴病身亡,他所创制的农田水利之法多有荒废,汴河水患亦随之复起。

想到这里,薛盈心中有疑问实在不吐不快:“既然我是名臣之后,大娘娘为何非要除掉我呢?”

任守义冷冷一笑道:“这,我就不能告诉你了,时候不早了,你还是赶紧上路吧。”说着,又把那盏毒酒推到薛盈面前。

薛盈随手将毒酒打翻在地:“我不能这样死。”

任守义愣了一下,忽得狞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薛娘子,这可是你逼我动手的。”说完,示意那名小内监取了那条绸带上前。

薛盈此时真的慌了,正欲奋力挣扎,忽听得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耳房的门猛然被推开了,原来是卫绍钦领人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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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任守义吓了一跳, 下意识看向卫绍钦问:“你闯进来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任押班吧。”卫绍钦冷声道:“任押班真当后宫是法外之地吗?”

任守义顿觉心慌,但还是强撑着解释道:“薛娘子偷了大娘娘的珠翠朵儿玉冠,我奉大娘娘之命带人来审问。”

“审问?”卫绍钦看向任守义手中的白绸和摔落在地的酒盏, 冷笑道:“我竟不知道, 任押班审问人是要用白练和毒酒的。”

任守义顿时语塞, 却见卫绍钦略清了清嗓子道:“奉官家口谕:薛娘子乃已故翰林学士承旨张绍孙女, 原系忠良之后, 特着人礼送出宫。”

任守义提高了声音道:“可是薛娘子偷了大娘娘的首饰,大娘娘嘱托我查明此事,不能就这样放她走。”

卫绍钦扫了任守义一眼, 冷声道:“任押班这是要抗旨吗?”

任守义再次语塞, 卫绍钦也不理他,径自上前去扶薛盈,赔笑道:“薛娘子受委屈了,我让人陪你回住处收拾行李,即刻送你出宫。”

这几天发生的事实在过于光怪陆离, 薛盈到现在还有些茫然, 愣了一下,方跟着卫绍钦走了。

这天晚上, 赵晖向往常一样去保慈宫向大娘娘请安,几句寒暄过后, 黄氏挥退众人,淡淡问道:“听说苏相公已经上表要辞去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你也准了?”

黄氏的目光带着无形的威压, 是赵晖少年时一次又一次的噩梦。直到今日,他看到这目光还是觉得压抑,不过他如今已经亲政, 再也不是当初彷徨无助的少年了。

想到这里,赵晖面上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直视黄氏道:“当年翠微亭诗案,原是苏相公处置失当,言官们上劄子弹劾也在情理之中。苏相公今年开春以来身子就不大好,因政务冗繁,今冬似乎更严重了。孙子同意他辞去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改任观文殿大学士,知京兆府,一方面是为他的身子考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言官一个交代。”

黄氏深深扫了赵晖一眼:“官家倒真是一片仁君之心啊。只是”她陡然提高了声音问:“当年翠微亭诗案,方确流放岭南,是老身亲自做的决定,官家的意思是说,此事也是老身处置失当了?”

赵晖忙起身道:“孙儿不敢。我朝立国以来待士大夫一向宽仁,甚少以诗文获罪的先例。且不说方确无心影射朝政,即便是一时糊涂写了几首诗发发牢骚,也罪不至于抄没家产,流放岭南。朝廷行事一向一禀大公,先前方正言勾结夏国谋逆,孙儿将其正法,是出于公心;现在为方确翻案,同样是出于公心。”

“公心?”黄氏冷笑道:“究竟是公心还是私心,官家心里应该比老身更清楚吧。”

赵晖索性跪下道:“大娘娘这样说,定是孙儿平日有做的不当的地方,大娘娘指点孙儿,孙儿一定改正。”

黄氏见赵晖虽然表面恭顺,但语气却丝毫没有退让之意,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你如今大了,又怎会把老身的话放在眼里?你是天子,前朝之事你做主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插手后宫之事?我问你,薛娘子本在我宫中掌厨,你怎么私自做主放她出宫了呢?”

赵晖沉声道:“薛娘子本姓张,是已故翰林学士承旨的孙女。孙儿以前不知她的身份,才召她入宫为大娘娘掌厨。如今她身份已明,朝廷一向优礼旧臣,实在不适合让她再做下人做的事了。”

黄氏冷笑一声道:“可是薛娘子偷了我的珠翠朵儿玉冠,此事就这么罢了不成?”

赵晖淡淡一笑道:“后宫内人之间互相嫉妒倾轧本是寻常事,那顶冠子并不是薛娘子偷的。孙儿听说,昨日有人悄悄去了关押薛娘子的耳房,想要杀人灭口,由此可见,是有人故意要陷害薛娘子。后宫之中此风断不可涨,所以孙儿做主放了薛娘子,同时命人严查此事,大娘娘放心,只要查到背后陷害之人,您的那顶珠翠朵儿玉冠自然就有着落了。”

黄氏顿时气得肝疼,指着赵晖道:“好好,这就是老身教养的好孙子,不过刚刚亲政,就要忤逆不孝了。”

赵晖顿首道:“大娘娘责孙儿不孝,孙儿不敢有异言。子曰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可孙儿当初即位时,却将爹爹与刘相公创制的新法全部废弃,由此看来,孙儿实在大不孝,至今尚不胜惶恐。”

赵晖即位时不过是两岁的无知孩童,大权尽被黄氏和苏宜掌控,他这番话影射的是谁不言而喻。黄氏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却见赵晖一脸恭顺道:“大娘娘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总之都是孙儿不孝得罪天地罢了。时候不早了,孙儿还有政务要处理,大娘娘早些休息。”

赵晖走出保慈宫,又重新恢复了淡漠的神色,转头吩咐一旁的卫绍钦道:“去打听一下,苏宜现在起身去长安了没?派人盯着他,谨防他有异动。”

薛盈回到瓠羹店后,一连休息了几天才缓过来。她至今尚没办法完全接受身份的转变,而且新的疑问又随之浮上心头:爹爹为何要改名换姓隐于市井,叔祖为何离奇死亡,大娘娘又为何要杀她灭口,她总觉得,这一切都与祖父的暴病身亡有关。

薛盈这几日清醒的时候,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却实在理不出什么头绪,这时沈瑶推门进来了,笑问道:“今日晚餐娘子想吃点什么,我好去安排。”

薛盈禁闭那几天担惊受怕,几乎彻夜不眠,回来真的困坏了,所以一直在补觉,饮食起居都是沈瑶照顾,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忙道:“我已经没事了,今天晚饭我自己来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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