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薛盈再次起锅烧水,放入姜片、葱段、黄酒及香叶、草果、莳萝籽、陈皮,再加入少许酱油和糖,下猪肘煮沸后,转小火盖上锅盖,慢煮半个多时辰。揭开锅盖,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此时肉已经完全熟透了。
薛盈将猪肘捞出,稍微晾凉后,再次用纱布和绳子卷紧,放到寒冷的室外冰镇一会儿,然后取来将猪肘切成片,均匀地摆放在青色的瓷盘中,猪肘片外皮如琥珀般透亮,内里的肉是淡淡的粉色,仿佛一朵盛放的牡丹花,造型十分漂亮。
夏清不由赞道:“怪不得叫缠花云梦肉呢,这道菜别说品尝了,看上去就很养眼。”
薛盈笑道:“缠花云梦肉是前朝名菜。当初韦巨源官拜尚书左仆射,办烧尾宴敬奉中宗皇帝,就有这道菜,也是一时佳味呢。”
薛盈一面说着,一面取了一个碟子倒入少许醋和蒜泥,做为猪肘片的蘸料。
夏清有些等不及了,抢先用筷子夹了一片肉送入口中,猪肘肉十分有嚼劲,回味起来滋味无穷,满口都是浓郁的肉香,却一点也没有家常炖肉的油腻。薛盈笑着提醒她:“猪肘肉蘸调料更好吃呢。”
夏清依言蘸了一点调汁,冰爽鲜腴的猪肘肉配上酸酸的米醋和辛辣的蒜泥,层次更加丰富,入口越发清爽开胃。
孟月口味一向清淡,更钟爱那道清爽的碧涧羹。水芹煮熟后依旧保持着青碧的颜色,笋丝姜片微黄,豆腐洁白,看上去当真清雅极了。
孟月先舀了一勺羹品尝,清淡馨香,羹里的水芹吃起来脆脆的,有其特有的香味,仿佛山间碧水一般沁人心脾;号称山中之蔬的竹笋又为这道羹增添了山野之味,豆腐又滑又嫩,一口咬下有浓浓的豆香。最妙的是先炒好的干贝丝,给原本寡淡的羹汤增添了海物的鲜美。
即使夏清和孟月二人并不饿,还是就着米饭把碧涧羹和缠花云梦肉吃完了。夏清笑道:“正好我晚饭可以不用再吃了。这两样菜味道都很清爽,大娘娘一定会喜欢。”
送走夏清、孟月等人,薛盈回到自己居所正打算休息一会,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薛盈只起身迟了一会,门便被粗暴地推开了。
是保慈宫内侍押班任守义领着一众内监来了。任守义冰冷的目光扫向薛盈,冷声道:“大娘娘遗失了一顶珠翠朵儿玉冠,便寻不着,有人说是你偷走了。所以我领人来查一查,若没有最好,也能去去嫌疑。”
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薛盈心中早有准备,镇定道:“是有人恶意中伤,我一向只在后厨一带活动,根本没机会接近大娘娘的寝宫,怎么可能是我偷的。”
任守义淡淡一笑道:“薛娘子先别忙着辩解,你清白与否,查一查不就不知道了,实不相瞒,保慈宫其他内人的居所我们也搜过了的。”
薛盈心下一沉,看来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必定是要抓住自己的把柄的,沉声道:“那就请吧。”
一众内监在房内开箱倒柜,搜了半天,其中一名小内监提高了声音道:“任押班,大娘娘的珠翠朵儿玉冠果然在她这里。”
原来那名小内监在薛盈梳妆台上的小匣子里搜出了那顶冠子,任守义眼神一亮,冷笑着问她:“薛娘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已经是薛盈第二次遭人陷害了,比起当初在李府遭诬陷时的遍体生寒、满腔愤懑,她现在已经冷静了许多。她这一次进宫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如今只不过比她料想的提前了而已。
不过这一次,李维不能再庇护她,宫中人心诡谲,她只能靠自己撑下去了。
想到这里,薛盈淡淡一笑道:“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任押班在宫中当差多年,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其中的鬼魅伎俩吧。”
任守义抚掌笑道:“薛娘子还真是好胆色啊。也是,既然有胆量做贼,自然也是伶牙俐齿之人。”
薛盈冷声道:“这屋子并不是我一个居住,平日一众司膳娘子往来不断,谁想往我匣子里塞东西栽赃陷害很容易。没有人亲眼见我偷了大娘娘的冠子,任押班为何这般着急给我定罪,莫非受人指使,有意为之?”
“放肆。”任守义忍不住大怒:“薛娘子不愧市井出身,果然泼辣无礼,如今人证物证具在,还妄想抵赖。”他转头吩咐一旁的小内监:“赶紧把她押到保慈宫西面的耳房里。”
“慢着。”薛盈提高了声音道:“我是官家请进宫为大娘娘烹制菜肴的,并不是宫中的内人。任押班想要扣押我,不知大娘娘和官家是否知道此事?”
薛盈的声音虽不高,语气却颇有些慑人的森然,众人被她的气势镇住了,竟然都不敢上前。
任守义冷笑道:“我是保慈宫内侍押班,珠翠朵儿玉冠遗失一事,大娘娘全权交给我处理,别说把你关起来,就是对你动刑,也是你该受的。不过区区一市井厨娘,还想惊扰大娘娘和官家。”
任守义见众人都呆呆的,提高了声音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她押下去。等我明日禀明了大娘娘,再好好收拾她。”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押着薛盈来到保慈宫西面的一间耳房里。这间耳房像是许久没打扫过了,四处都落灰。靠西墙有一处灶台,堆着几捆柴火,像是一间废弃的厨房。
耳房的窗纸已经破了,四处都漏风,正值隆冬,阵阵北风吹过来,薛盈觉得冷极了,四肢都冻得有些麻木。想要取暖并无火源,想要睡觉又无衾枕,看来这一夜注定要无眠了。
薛盈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想到最多到明天,保慈宫众人便会得知她被关押的消息。别人她不敢指望,夏清应该不会袖手旁观的。只要她肯出面给福宁殿那位小内监送个信,她便有获救的希望。
退一步讲,即便夏清不肯帮忙,大娘娘届时也会过问此事,到时她自然有话在大娘娘面前分辨。
保慈宫内,任守义屏退众人,低声回禀道:“按照您的意思,小的已经将薛娘子关到西面的耳房里了。等到明天一早就可以定罪,您尽管放心。”
那人沉声道:“知道了,你揭发薛娘子偷了那顶珠翠朵儿玉冠,她是什么反映?”
任守义冷笑道:“自然是百般狡辩,说起来薛娘子还挺有胆色,一般内人到这地步早就吓得话都说不全了,她居然镇定自若,说必须禀明大娘娘和官家才能处罚她。”
那人沉默片刻冷声道:“薛娘子这个性子,倒是和他翁翁当年一模一样。只是她一入宫,便如同砧上鱼肉,自然要任我摆布。若不是顾虑到官家召她入宫是有意试探我,我早就有一百种法子让她消失了。”
任守义犹豫片刻文:“薛娘子毕竟不是后宫的人,官家万一问起这事,小的要怎么交代?”
那人冷笑一声道:“官家已经让李维去调查那个贱人的事了,事已至此,索性撕破脸吧。薛娘子被关押的消息你先不要走漏风声。这两日我想个办法处置了她。”
“是。”任守义忙答应道。
那人的口气突又带了几分怅然:“其实薛娘子这性子,我倒是很喜欢。若不是有她翁翁的事在先,若不是她一心要和吴娘子走得近知道太多,也许我会将她长长久久的留在宫中呢。”
作者有话要说:碧涧羹的做法出自《山家清供》,缠花云梦肉出自唐朝烧尾宴菜单,我做过一次,很好吃。
第71章
薛盈在耳房中找了一个背风的角落, 努力让自己打个盹儿,朦胧间,似乎有人把门推开了, 是沈冰走了进来。
薛盈倏然惊醒, 却见沈冰冷笑道:“薛娘子还是心大啊, 偷了大娘娘的冠子被关在这里, 此时居然还能睡得着。”
薛盈坐起来整理自己散乱的鬓发, 沉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冰冷笑道:“自然是来看戏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想不到外表光明磊落、厨艺高明的薛娘子,行事居然如此龌龊, 背地里都在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薛盈直视沈冰冷声道:“我没有偷大娘娘的珠翠朵儿玉冠。究竟是谁在背后陷害他人, 沈娘子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沈冰陡然提高了声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盈淡淡一笑道:“还用我说的更明白一些吗?是你向任押班告发我的吧。如今此事还未有定论,你便急着来羞辱我,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
沈冰愣了一下,忽得笑道:“是我告发你的又如何?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无论如何抵赖不得。我倒要看看, 今后你会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