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盈失声道:“这么巧,我几乎可断定是有人刻意为之。汪明这一死,调查我叔祖死因唯一线索也断了。”
李维沉吟片刻道:“夏威和汪明都得了绞肠痧而亡,确实像是同一人所为。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令叔祖的仆人刘胜,我已令人着意保护,从他口中也许还能了解一些线索。”他见薛盈神色颇有些郁郁,又劝道:“我们不提这些令人烦心的事了,你好容易回来一趟,一起出去走走吧。”
薛盈懒懒地不想动:“外面怪冷的,我们要去那里?”
李维笑笑道:“是你以前肯定没去过的地方,走吧。”
李维领着薛盈出门沿御街一直向南走,穿过朱雀门,走过国子监和看街亭,汴京城高大的城墙映入眼帘,原来已经到了外城的南薰门。
李维笑问:“想不想去城墙上面走一走?”
薛盈愣了一下:“这,怕是不妥当吧。”
李维却跟城楼下守卫打了个招呼,那守卫认得他,笑着行了礼,引着他和薛盈一起登上了城楼。
登高临远,汴京城的全景映入眼帘。此时天已向晚,万家的炊烟映着紫色的暮光,纵横的坊巷穿梭着熙攘的人群,而蔡河、汴河、五丈河、金水河一碧千顷,波涌浪卷,如银链一般向东流去。
二人出神望了许久,还是薛盈先开口道:“汴京城果然规制宏大。画桥烟柳,风帘绣幕,总得有百万人家吧。”
“是啊。”李维笑笑道:“我们寻常人的烦恼与之相比,未免显得过于渺小。我以前代理开封府尹,遇到疑难的案子想不通的时候,便会登上城墙向远处瞭望,思路也会开阔许多。”
李维停了一下又道:“其实现在困扰你的难题,过些日子再来看看,也许会豁然而解,真的不必太介意。人生不满百,长怀千岁忧,还是过好眼下最重要。”
薛盈知道李维这番话是在开解自己,低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你。”
李维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能想开就好,谢什么,怎么跟我还这么见外?”
二人携手继续向前走,那城墙上的风很大,吹得人衣袂飘飘。薛盈下意识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却见李维已经停下脚步,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来披在她肩上,柔声道:“冬天的风太凉了,小心受寒,我们回去吧。”
薛盈的脸可疑的红了起来,迟疑片刻,忽然伸手牵住了他,低声道:“我不想和你分开。”
李维怔了一下,转眼间便将她拥入怀中,低下头来亲吻她的额角,温柔又缠绵,少了几分欲望,多了几分抚慰的意味,李维随手整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也不想,你等我,只要你一出宫,我一定三媒六礼,风风光光将你娶进门。”
不知过了多久,李维才轻轻将她放开,轻笑道:“今天可是你主动承认离不开我的,以后可不许反悔。”
薛盈红了脸低声道:“刚刚觉得你是个正经人,你又这样起来,再也不理你了。”甩开他的手边向前走。
在汴京城宽阔的城墙上,两个人的影子先前还是分开的,到后来便越凑越近,直到他们携手前行,慢慢走下了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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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二天一早, 薛盈刚刚睡醒,李维便来找她了。劈头问道:“你今日何时回宫?”
“和张殿直说好了下午回去。”薛盈有些诧异:“怎么了?”
“我刚刚打听到,先皇后宫中周内人现住在怀远坊通明巷。我们现在去拜访周内人, 也许能查到一些线索。”
薛盈和李维赶着来到周内人府上, 小小的一进院落, 周内人并无亲眷, 只有一内侄和她一起住, 帮着照料日常起居。
周内人年纪大约四十来岁,眉宇间似有挡不住的哀愁,可风度很好, 问名二人来意后, 招呼内侄上茶,沉声道:“我离宫也有快二十年了,一些事情怕也早已模糊不清,不过只要我记得的,一定知无不言。”
李维随口问道:“当年先帝英年早逝, 瑞庆皇后亦悲痛欲绝, 绝食以殉先帝,此事可属实?”
周内人的声音蕴含着无限感慨:“先帝和先皇后当年可谓伉俪情深。先帝后宫佳丽众多, 亦不乏名门闺秀,但先帝平日还是喜欢留宿先皇后的坤宁殿。先帝与先皇后皆善飞白, 亦精于绘画,二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也算是难得的佳偶了。先帝英年早逝, 先皇后当时确是悲痛欲绝。”
“这么说来。”薛盈脱口问道:“先皇后绝食以殉先帝,也在情理之中了。”
“这话也不尽然。”周内人皱眉道:“先皇后与官家母子情深,先帝崩逝时, 官家刚刚两岁,对先皇后很是依赖。按情理论,先皇后看在有幼子需要抚养的份儿上,应该不会轻易寻死的。”
李维与薛盈对视一眼,刚要说些什么,却见周内人忙又补充道:“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我当时只是坤宁殿负责往来传话的低等内人,并没有贴身服侍先皇后的机会,一些内情也实在不大清楚。”
“那么。”李维沉声问道:“有人说先帝崩逝不久,宫中便有人下令绝了皇后的饮食,这话可属实?”
周内人身子颤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我只知道,先帝崩逝后,先皇后伤心过度不思饮食,所以坤宁宫后厨一连几天没开火,但并没听说有司故意克扣先皇后的饮食用度。”
李维略感失望,停了一下又问道:“据我所知,先皇后是在先帝崩逝半个月后辞世的,她去世时的情形你还记得吗?”
“记得。”周内人的神色有些惊惶:“那是庆丰十六年十月十六,夜已经深了,我躺在床上刚刚睡着,门外便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打开门便被告知,先皇后已经绝食升天了,坤宁殿内哀声一片,先皇后仁德厚道,体念下情,很受宫人的爱戴,所以大家很是伤感。”
薛盈忍不住问道:“先帝薨逝后这半个月,坤宁殿真的没开过火吗?”
“那肯定不是的。”周内人脱口道:“许内人是先皇后从娘家带来的心腹,厨艺高超,怕先皇后哀毁过度伤了身子,那些日子下厨变着花样做些汤羹给先皇后调理身体,只是我听说先皇后始终没有什么食欲。”
薛盈皱眉道:“也就是说,先帝去世后,先皇后的饮食用度是有保证的?”
“这是当然。”周内人微感诧异:“毕竟身份摆在那里,谁敢苛待?”
这和柳亭林诗里说的不一样啊。薛盈暗想,又问:“周内人又是什么时候出宫的呢?”
周内人黯然道:“先皇后崩逝后一个月,坤宁殿的一众内人或调配到其他宫里当差,或干脆遣散了,我当时年纪不小了,打算出宫嫁人,便托了保慈宫的张殿直放我出宫了。”
李维修长的手指扣向桌案,沉吟片刻后问道:“你可听说过吴娘子这个人?”
“吴娘子。”周内人努力回忆片刻,终于恍然道:“是有这么个人,是坤宁殿的司膳娘子,脾气有些古怪,我和她没有什么交情。不过她和许内人关系不错,许内人经常指点她烹制先皇后喜爱的菜肴呢。”
“听说先皇后去世后,许内人也跟着殉主了?”
“是的。”周内人叹息一声道:“许内人当真忠心侍主,我等皆不能及。她怕先皇后九泉之下无人服侍照顾,当天夜里便投寰自尽,追随先皇后而去了。大娘娘当时还特地下旨表彰她忠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