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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是我的第六次还是第七次转世,那一世我虽只在凡界活了短短十八年,却是我和湛云江唯一有过亲密关系的一世。
那一世,我在凡界投了个皇帝儿子的胎,眉心正中,有一颗和原身一模一样的朱砂痣。
七岁那年,我的皇后娘和外祖本可以里应外合把我送上太子之位,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太史局的老不死,说我的朱砂痣不是天官赐福,而是妖气魔息,还说我是什么凶星下凡,主灾殃国破之命。
我的皇帝爹偏是个崇尚怪力乱神的,被那太史令吓得立马打消了立我做太子的念头,还在狗屁国师的怂恿下,把我赶到了京郊一处破道观里,要我跟着那里的牛鼻子修身养性,争取重塑命格。
我年纪不算大,但在宫里浸淫多年,看事情已然十分通透——什么灾星下凡、命格不好,通通都是扯淡,与我作对之人,分明就是冲着东宫之位去的。
果然,我离宫还没一个月,我那皇后娘就给人害死了,听说死状忒惨,不堪与说。半年后我外祖家也给抄了,男的砍头,女的充妓,传世百年、出过三位宰相的京华名门,就这么没了。
我在道观里听说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以前在宫里,母后总教训我,要我难过的时候不要哭,高兴的时候也不要笑,别人看不出我在想什么,我就比别人先占了一头。但这时候我又恨又哀,想着反正人都被赶出来了,还管那些做什么,不如干脆哭个痛快。
那些牛鼻子看人下菜碟得很,知道我什么靠山都没了,越加不拿我当人看,没人给我饭吃,也没人给我水喝。我哭了三天,嘴唇干得裂了好几条缝,喉咙更是哑得没了声,到第三天晚上,我都快气绝了。
但也是在那晚,我遇到了湛云江。
那夜是圆月。
宫里新立了储君,在那夜设了大宴,道观里的人都进宫耍杂技去了。我一个人蜷在院子里的老树下看月亮,想着或许明日一早,就能喝到有毒的水了。然后我就看到一个靛青色的身影在月色下突然出现,从老君殿的屋脊轻盈无声地落到了院子的中央。
夜风把他袍子的下摆吹起了一个饱满的弧度,月光描摹在他周身,晕出一圈淡淡的光华。
他定定地站在我面前,昂藏挺拔、高傲冷寂。
那一瞬间,我相信神仙是真的存在的,而我这一生都没能忘记那个瞬间。
之后,湛云江带我离开了那座道观。
我对他的来历、身份一无所知,但我仍然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他。此后十年,他一直将我带在身边,照顾我,教我读书和武艺。
我很爱他,几乎把他当仙人一样崇拜,甚至不顾世俗眼光,将我的全部都献祭给了他。他覆在我身上驰骋的时候,会深吻我眉心那颗朱砂痣,像怎么都吻不够。平日里冰冷到不近人情的脸,在那一刻却会浮现出与之完全相悖的深情和沉溺。
我是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他透过我的眼睛所看到的人,根本就不是我。
在我将自己完全交给他之后,他终于问出了一个我曾无比渴望听到的问题,他问我,要不要跟他走。他可以带我离开凡世,叫我如何修行,然后我能活很久,久到我所出生的那个皇朝覆灭好几轮。
但是我拒绝了。
我的确爱他,但我也知道他并不爱我,而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
这个世上真正爱我的人已经死光了,我活那么久又有什么意思。生长于腌臜帝王家的我,唯一的志向便是在这乱世搅弄风云。如果这个皇朝注定要覆灭,那就让我来覆灭它。我既背了亡国灾星的名,便不会让它徒有虚名。
我离开了湛云江,凭借着嫡皇子的身份和肉体,策反了那个觊觎帝位已久的男人。当他带着我和他的兵杀进皇宫的时候,我要他履行曾允诺我的屠杀。
我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我只看到鲜浓的血水像泼天的油漆一样,从含元殿的大门沿着丹墀上的九龙盘云汩汩淌下,一如我当年的眼泪,流了整整三天三夜。
在鲜血流尽的那个晚上,我最后一次见到湛云江。
这夜的天上没有月亮,但含元殿内灯火通明。那个亡了我父亲皇朝的男人,抱着我坐在龙椅上,而我的皂底靴下,踩着两颗脏兮兮的脑袋,一颗是我皇兄的,另一颗,是害死我母后的那个女人的。
当湛云江的剑从我眉心刺入时,我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冷寂的圆月夜里,他像仙人一样出现在我面前,带我离开了那个枯坐等死的地方;我还看到,当他进出我的身体、一遍遍亲吻我眉心那颗朱砂痣时,眼底溢出的沉沉的眷恋。
他的表情冷肃又漠然,即使在这样一座被俗金凡玉堆砌得密不透风的殿阁里,他仍然像一个高高在上、不辨喜怒的神只。
剑拔出时,血洒了我一身。
他对我说:“你不配像他。”
我最后看到的,是那双黑沉如渊的瞳孔里,映着的那颗已被剑刃分成两瓣的朱砂痣。
那颗艳红的痣允
', ' ')('我生,亦赐我死,而此刻它终于在逐渐干涸的血泊中,褪去了往日灼目的颜色。
是啊,他的确不曾骂过我。
他只是说过一些,诛心之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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