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地又弯了弯嘴角:“主子,连翘很高兴你给了我那样的机会,若有来世,连翘愿再为主子效力……”
冯谕瑧笑了,眼中却是带着泪意:“说什么呢?若有来世,我可不想再当你主子了。我要当你姐姐,若是你敢不听话,我便要狠狠地教训。”
连翘嘴角的弧度又弯了几分,低低地道:“就跟教训虎妞一样么?”
“对,就跟教训那不听话的虎丫头一般。”
“如此也好……真好……”连翘发出一阵若有似无的叹息,眼皮愈来愈重,只仍是喃喃般道,“主子,你要好好的,好好保重自己,正如你说过的,活着,只有活着,才是最大的赢家……活着……”
她的瞳孔渐渐涣散,声音也越来越微弱,直至……再无半点声息。
冯谕瑧只是下意识地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透过对方那越来越凉的手,传到她的身体上去。
良久,奉旨照顾连翘的女医久不见对方反应,一探,顿时跪倒在地:“陛下,姑姑、姑姑去了……”
屋里屋外紧接着便响起了低低的抽泣声。
冯谕瑧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将一直握着的那只手轻轻地放入锦被内,又为床榻上已经再不会给予她半点反应的那人,细细地掖了掖被角,这才转身,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玲珑擦了擦眼泪,连忙跟上去扶着她。
——“这样的话,我便叫连翘吧!”
——“从今往后,我这条命便是你的了,连翘愿奉夫人为主,甘脑涂地,在所不辞!”
——“夫人的仇,便是连翘的仇;夫人的恨,亦是连翘的恨。”
……
那人曾经说过的话,不停地在耳边回响,她的脚步越来越重,视线越来越模糊,终于,再忍不住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只是,那豆大的泪珠,如雨点一般不停地掉落……
连翘,连翘……
她一直清楚连翘对穆元甫的恨,这种恨意,源自于为她感到的不平;也源自于对爹爹惨死的无法释怀。
她可以在得知夫君背叛了自己后,还能如此坦然如此平静地与之相处多年,甚至还能彼此扶持着走过了建立大梁的种种艰辛,这一切,全是因为有人替她背负了所有的不甘与恨意。
如今,一直为她背负着所有不甘与恨意的那个人,也终于离开了她……
76.[最新]正文完回家
连翘的离世,还是在前朝后宫掀起了一定波浪的。毕竟作为女帝最信任、最得力的第一人,她跟在女帝身边的日子,比任何一个人还要久。
而女帝待她,亦是信任有加。
甚至很多时候,连翘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可以说是代表着女帝的意思。
可如今,这样的一个人却死了。她的死,给女帝带来的打击,从次日朝会时间被临时推后便可以知道了。
连翘的灵柩,特许在宫中停灵七日,七日一过,便陪葬于冯谕瑧为自己择定的百年后长眠之地。
冯谕瑧站在连翘生前所居住的房间门前,里面一应之物都没有半点变化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仿佛下一刻,那个人便会从屋里走出来,笑着向她行礼问安。
良久,她低低地吩咐:“锁上吧!”
玲珑应喏,接过小宫女递过来的铜锁,亲自把房门锁上。
她很清楚,从今往后,这间屋子不会再住进任何人了。
将钥匙放好之后,她偷偷望了望始终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冯谕瑧,对方脸上的神情,一如平常的不怒而威,一举一动仍是雍容得体,丝毫没有那一晚的失态。
她想,能够得到主子如此诚心相待,连翘姑姑应该也没有遗憾了。
连翘死后半年,前线传回了大梁军队攻陷晋国京城的大好消息,满朝文武均是狂喜。
攻陷晋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天下一统,再无南北国之分。
朝臣们又得知此番对晋国的战争,先锋冯菁予居功甚伟,先后率军攻下晋国三座易守难攻的城池,彻底打破了晋国据闻固若金汤的防守,亦击溃了晋军的心理防线,拉开了大梁军队屡战屡胜的序幕。
“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果不愧是陛下带大的孩子,有陛下当年风采!”
“冯将军可真真是把无数男子给比下去了,真是让人万分钦佩啊!”
“冯将军师从定选侯,定选侯当年文人出身,却能在军中立下无数功劳,如今冯将军屡立战功,真是应了那句‘名师出高徒’啊!”
……
朝臣们纷纷赞叹起来。
冯谕瑧唇畔含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骄傲来。
那个虎丫头,终于凭着真本事,向世人证明了自己。
瞧,这便是冯家的姑娘,半点也不比男子差。
隔得一年有余,大军班师回朝,受到了朝野上下无比热烈的欢迎,尤其在民间,南北划江而治的状态已经持续了数十年之久,无数当初因战乱与家人走散,最终被迫南北分离的百姓,随着晋国京城的被攻陷,两国合二为一,分离了数十年之久的家人终于得以团聚。
只是,别时翩翩少儿郎,归来已是鬓满霜。
整座大梁京城,洋溢在一片欢天喜地当中,百姓们以自己最大的热情,迎接凯旋的大军,当有人率先发现出现在城头上的明黄身影时,立即跪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高呼,如同砸落平静湖面的小石子,顷刻间,数不清多少人跟着跪地高呼,那一声声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响彻云霄。
冯谕瑧眉目含笑,望向臣民们的眼神充满了欢喜与自豪。
她下意识便想唤连翘,与之分享自己的喜悦,只是那个名字还没有出口,便已记起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脸上的笑容有须臾的停滞,不过很快便掩饰了过去。
她的视线落在走在大军最前方的那道熟悉身影上,记忆中那张总是明媚的容颜,此刻在满城百姓的欢呼声中,却显得异常威严,颇有几分不苟言笑的模样。
她微微一笑,视线投向了冯菁予身侧那道同样一身戎装的身影,看着对方那春风得意的模样,又想到那场“战场上的婚礼”,双眸微眯,笑意也不知不觉地敛下了几分。
策马走在自家夫人身侧的穆璟,忽地感觉背脊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立即警觉地寻找“杀意”所在,却蓦地对上了城楼上一道冷冽的视线。
他打了个哆嗦,策马往冯莆予身边愈发靠近了几分,压低声音道:“夫人等会儿记得救为夫一命啊!”
冯菁予不解地望向他。
“陛下。”穆璟飞快地提示。
冯菁予脸色一僵,想到自己那场婚礼,立即离他远了几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穆将军,各自保重吧!”
穆璟:“……”你别把这般无情的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啊!好歹夫妻一场。
冯菁予哪还理会他,得胜归来的喜悦都被他一句“陛下”给吓得烟消云散了。
一会儿又暗暗后悔,当日也不知犯了什么糊涂,居然那般轻易便答应了如此荒唐的条件,如今好了,姨母一定会非常生气,这一关可不是那么好过的了。
她一路忐忑不安,跟着许跃平迈进正明殿时,偷偷望望上首那张不怒自威的熟悉脸庞,差点没忍住想溜之大吉。
可最终,还是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参拜。
穆璟亦然。
一对难夫难妻均是提心吊胆,无论女帝说什么都毕恭毕敬地应着,对朝臣们的恭维也表现得相当谦虚。
见这两人身份高贵,又接连立下天大的功劳,态度居然如此谦和,朝臣们均是暗暗点头。
冯谕瑧如何瞧不出这夫妻俩的小心思,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不过面上却半分也不显。
待众人散去,冯菁予磨磨蹭蹭的就是不敢走出殿门,因为知道殿门外肯定有人在候着自己。
穆璟亦是如此,虽然在朝臣邀约时,他很想点头趁机走人,但是看看身边的冯菁予,到底还是婉拒了。
虽然夫人对他‘无情’,不过身为夫君的,却不能‘无义’,总要陪着夫人一起面对‘大难’才是。
不管冯菁予怎么磨蹭,最终还是迈出了殿门,果不其名,殿门外,玲珑正在候着她。
“县主,陛下有请。”玲珑上前行礼,含笑道。
冯菁予讪讪地笑了几下,小小声地问:“姨母有心情如何?”
玲珑笑容不变:“朝廷大军班师回朝,天下一统,陛下自然心中高兴。”
见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冯菁予便知道想要从玲珑口中打探是没有可能的了,不过想想到底还是不甘心,又问:“连翘姑姑呢?”
若是万一有个什么,好歹还有连翘姑姑可以救命啊!
玲珑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敛了下去,神情亦变得黯然:“连翘姑姑两年前便已经过世了。”
“什么?!”冯菁予大惊失色,便是一直跟着她身侧没有说话的穆璟亦吃了一惊。
“县主南下的那一年始,连翘姑姑的身子便一直时好时坏的,两年前又一次病倒,却没能熬过去。”
“连翘姑姑……”冯菁予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怎么也没有想到,出征前与连翘见的那一面,会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县主等会儿见了陛下,还是莫要再提姑姑的事。”玲珑不放心地叮嘱。
冯菁予点了点头:“我知道。”
却说在明德殿耐心地等待着的冯谕瑧,在看到冯菁予与穆璟双双出现的身影时,淡淡地道:“朕没记错的话,可没有传召端王。”
穆璟定定神,顶着她不悦的视线,硬着头皮回答:“夫妻一体,有什么事自然要共同面对才是。”
冯谕瑧冷笑:“这话说得,倒像朕是什么吃人的老虎似的。”
冯菁予见势不好,立即涎着笑脸上前:“姨母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再没有比您更好的了,他不会说话,别理他。”
“他是谁?”冯谕瑧冷着脸问。
“穆璟啊!”
“穆璟是谁?”
“我夫君……”冯菁予下意识地回答,而后成功地见姨母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摸摸鼻端,干脆地认起了错:“我错了。”
“我也错了。”妻唱夫随,穆璟亦跟着道。
“错哪了?”冯谕瑧不紧不慢地问。
“不该未禀报长辈,便轻率地决定成婚。”冯菁予老老实实地回答。
穆璟亦点了点头,不过却补充了一句:“成婚是臣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娶菁予为妻亦是臣心中所愿,绝非儿戏,更非轻率之举。”
“如此说来,朕倒还要夸你一句情深义重不成?”
“臣不敢。”穆璟低下了头,不敢捊虎须。
冯谕瑧瞪了他一眼,将视线投向了冯菁予,见她一脸的忐忑不安,眼神还带着讨好求饶,以及几分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