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晦气!
见她凶神恶煞,那妇人讷讷不敢再言,连忙溜走了。
冯谕瑧闻言却笑了∶“原来已经死了啊,我都不知道……”
“主子……”连翘担心地望着她。
“走吧!”冯谕瑧却转身离开。
连翘连忙追上,一直沉默地跟着她到了一家客栈,看着她神色平静地进了客房,而后关上了门,把她都挡在了门外。
她不放心,更不敢离开,就守在门口,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留意屋内的动静。
片刻之后,她听到了屋内传出一阵低低的、压抑着的哭声,隐隐还夹杂着一声声呜咽的‘爹爹’。
连翘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用力一咬唇瓣,骤然起身,朝着穆元甫飞扑过去,一把掐住对方的喉咙,杀意四溢∶“你说,你该不该死?!她千里迢迢,历经无数次生死来找你,而你呢?!你却这样回报她的?!”
那一日,她在门外听着主子压抑的哭声,听着她一声声唤着早逝的爹爹。
都说孩子受了伤害便会去找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哭诉,可她的主子,连哭诉的对象都失去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她看到主子平静地走了出来∶“连翘,叫水。”
再过得半个时辰,她便跟着已经梳妆打扮妥当,整个人看上去端庄大气,却让人不敢轻易直视的主子,一步一步地往梁王府的方向走去,走上了一条让她始料未及的崭新道路。
一条只属于冯谕瑧的路。
连翘满目杀意,手上力度再度加大,恨不得立即便将眼前满身血污男人的脖颈掐断。
“你就不该活着!你根本配不上她,更配不上冯先生的赞誉!你本应该死了,你还有什么脸再回来!”
被她掐着脖颈的穆元甫一动也不动,只眼角处不断涌现的泪水显示着他还活着。
第43章利用的价值
是的,他根本就不应该再活着,他根本就配不上她,配不上岳父给予的那般高赞誉。
就这样死了吧!能死在连翘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阖着眼眸,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越来越困难。
朦朦胧胧间,他似是看到了正明殿上,头戴凤冠,身着凤袍,雍容华贵,眸光锐利,喜怒不形于色,让人见之生畏的女子。
他似是听到那女子语气坚定地说着——“哀家绝不会让北夏兵踏入我大梁国境半步!”
下一刻,他又仿佛看到曾经的凤藻宫,身穿皇后仪服的女子诚挚地道:“本宫只愿天下一统,再无纷争,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不必再流离失所,使老有所养,幼有所教。”
一会儿,他仿佛又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赐周季澄长史之职,随振威将军许跃平前往定州,协助大将军上官远镇守边境。”
对,天下未得太平,他还不能死,他还要事情没有做……
他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让毫无防备的连翘一个不着,便让他从手下挣脱了开来。
连翘登时大怒,再度朝他扑过去,却见穆元甫就地一滚,避开了她的攻击,并且顺势捡起了地上的匕首,护在胸膛前,大声咳嗽了起来。
见连翘又要袭来,他作了个停止的动作,边咳边道:“且听……咳咳咳……且听我一言,再……咳咳……再动手不迟。”
连翘不耐烦听他多说,正要又一次攻过去,便听对方飞快地道了句:“你忘了皇后心愿么?”
连翘攻击的动作一顿。
太后的心愿?她当然记得,那个人希望天下一统,再无纷争。
她突然想起了太后对眼前这人的安排,想到了与此人一起被派往定州的许将军。
她的理智渐渐回笼,不知不觉地收起了攻击的动作,可表面却瞧不出什么变化,依旧是满脸杀意,仿佛下一刻就会取眼前这人的性命。
定州如今局势不明,太后为何又要派此人跟随许将军一同赶赴边疆?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若是此时自己凭一时意气而杀了此人,会不会打乱了太后作出的一番布置?
可是,如今这机会千载难逢,若就此放过了此人,实在是非常不甘心。
她一时有点儿举旗不定,可还是冷着脸喝道:“太后心愿,与你何干?难不成你还以为自己是纵横沙场,鲜有败迹的大梁太.祖皇帝么?”
穆元甫勉强支起了身子,喘着粗气回答:“纵然我已再无法披甲上阵,但毕竟久经沙场,更是与北夏有多年交战经验,也愿倾尽全力,达成皇后心愿。”
“况且,上官远此人,忠君爱国,却是先君后国。必要之时,我穆氏一族在他心中的地位,恐怕要比大梁江山来得更重要些。”
“皇后将上官远遣去镇守定州,虽也是相信以上官远之能,可保边疆稳定,但对上官远何尝没有提防之意。”
“若说天底下有何人既能对付得了上官远,又有本事稳往他,此人非我莫属。”
连翘冷笑连连:“你当我是傻子不成?方才你自己都说了,上官远先君后国,你们穆氏在他心中地位更重于大梁,万一你与他联手……”
穆元甫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周季澄是太后身边之人,也只能是太后的人。”
“即使到了最后,这大梁江山改名换姓,变穆为冯?”连翘又是一声冷笑。
穆元甫惨然一笑:“若无皇后,便不会有如今生机勃勃的大梁,纵然有朝一日,大梁改穆为冯,也不过是理所当然之事。”
“我为何要相信你?你还有什么值得我信任的?”
穆元甫定定地望着她良久,喃喃地道:“是呢?我还有什么值得你信任的?”
片刻之后,他缓缓地举起左手,右手则抓着连翘掉落地上的那把匕首。
匕首上已经布满了血迹,是他自己的血迹。
突然,他手起刀落,连翘只看到一道血迹飞溅,当中似乎还伴着一个小物件,她也没看清楚,只是顺着那物件飞去的方向一望,顿时便愣住了。
那居然是一个断指。
她飞快地望向穆元甫,见对方已经倒在地上,左手尾指处空空如也,只见鲜血不停地涌现出来。
穆元甫强忍着断指的剧痛,额上冷汗一滴一滴地滑落,经过那斑斑血迹,很快便形成一条‘血路’,渗入他的衣裳当中。
他喘着气,声音虽然微弱,但语气却无比坚定:“穆元甫,断指为证,大梁一统中原之时,便是穆元甫魂归之日!若违此誓,天地共弃,人神共厌”
连翘望着他断指的位置,抿着双唇久久没有说话。
一直到看着对方气息渐渐微弱,涌现而出的鲜血渗在地上,乍一望去,便像是整个人躺在了血池当中。
她走过去,弯下腰,把地上那把匕首捡了起来,拭去上面的血迹,这才缓缓地道:“记住你说过的话。若是让我知道你又背叛了主子,哪怕拼着这条命不要,我也绝对不会再放过你。”
说完,转身就要走,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淡淡地道:“你想倾力助太后一偿心愿,还要看你有没有命走出这断龙岭。”
一言既了,她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穆元甫望望自己满身的狼狈,苦笑一声。
是呢!想要走出断龙岭,与许将军汇合,以他这般状况,着实不是容易之事。
可是,他不能死,他这条命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又怎能轻易地死去。
他以平生最大的意志与忍耐,勉强简单地把身上、手上的伤口包扎了一下,又捡了根木棍作拐,一拐一拐地走出了山洞。
洞外,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他努力睁开双眸,以让被冷汗模糊了的视线能清晰几分,拖着犹如千斤重的双腿,左手捂着被连翘刺伤的两处,断指处的血与胸口处的血混合于一起,触目惊心。
可他如今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着,一定要活下去!他还没有补偿被他辜负的人,他还不能死!
雨后的山路愈发泥泞难走,只走了那么短短一段距离,他便已经摔倒了数次,可每一回他都顽强地爬了起来,一步一步地离开。
当他再一次摔倒的时候,手中那根木棍终于不堪重负而断掉了,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见身侧似有什么长长的物体发出一阵光,想也不想地抓在手上代替断掉的木棍,支撑着身子重又爬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身上的血迹都快要干了,伤口带来的痛楚,已经痛得他麻木了。
他想:或许他真的没有办法走出这断龙岭了。
只那么一瞬间,他又把这个念头甩开,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可以的,他一定可以离开这里,一定可以和许将军汇合的……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他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朦胧,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动,一晃一晃的。在眼皮将要合上的那一瞬间,他突然一记激零,而后用力按一下身上的伤口,剧痛传来,他的整个人也因此清醒了几分。
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再倒下,因为不确定下一回倒下的时候,他还能不能再爬得起来。
突然,隐隐地有一阵马蹄声在周遭响起,他止了脚步,一时怀疑是不是听错了,直到看到路的另一边,一匹俊马拖着一架车漫无目地四处闲走。
他的眼眸陡然瞪大。
那是他乘坐的马车……
却说连翘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她虽没受什么重伤,但轻伤却有不少,大多是被硬物划伤。
伤得最严重的还是被撞到岩石的左手手背,看着血肉模糊的,她自然就更不敢回宫了。
她改道往洛云山去,决定找宁老头子疗伤,好歹让伤势看起来不那么骇人了才返回宫中。
待她赶到洛云山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也不耐烦叫门,直接用力一脚便踹开了门,吓得正准备歇息的宁大夫差点蹦了起来。
下一刻,他便看到了满身狼狈地进屋来的连翘。
他的嘴角抽了抽。
难怪方才他总觉得这踹门声有点儿熟悉,原来当真是这个冷面丫头。
“喏,这个给你。”连翘随手将抓在手上的止血草扔给他,道,“记住了,我是为了帮你摘药草,才会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
宁大夫瞅了一眼那止血草,终于忍不住骂道:“呸!这草满山都是,老夫若想要,出门随手便能抓上一把,还需要你拼了命帮老夫摘?”
“反正随便吧!总而言之,我这伤就是为了帮你摘药草才弄的,你只要记住这个便可以了。至于摘的是什么药草,你自个儿编一个便是。”连翘不在意地回答。
宁大夫嘴角再度抽了抽,最终还是骂骂咧咧地开始替她疗伤,期间还好几回因为“不注意”而重重按到了连翘的伤口,见对方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这才觉得心里痛快了。
连翘何尝不知老头子这是故意的,不过也不在意。
不让老头子发泄一通,接下来她喝的药便会苦得让人想把舌头都割掉。
为了可以喝上正常的药,还是忍一下这一时之痛吧!
***
明德殿内,冯谕瑧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虎妞那软嫩嫩的脸蛋,右手不时翻一下卷宗。
靠在她怀里的虎妞被她捏得烦了,一把抓住她的左手,在虎口处咬了一口,而后气哼哼地挣扎着下了地,双手岔腰,极为不满地道:“不许再捏我的脸啦!”
冯谕瑧也不看她,凉凉地回了句:“什么时候你不再撸大白将军的毛,哀家或许也就不再捏你的脸了。”
小姑娘歪着脑袋瓜子想了想,又乖乖地坐回了她的怀里,还拉过她的左手放在自己脸蛋上,甚是大方地道:“捏吧捏吧,随便捏,任你怎么捏都不生气。”
冯谕瑧‘哧’的一下笑出声来,而后毫不客气地捏了小姑娘的脸蛋几把:“真是个笨丫头!”
虎妞不满了,嘟囔着:“捏人家的脸,还要骂人家笨。唉!大人可真难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