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难不成我会怕她么?想当年……”
“母妃何苦再想当年,倒不如多看看当下。”安王打断她的话。
万太妃气结,倒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同样回到宫中的郑太妃,也是觉得不服气,又恼儿子不争气,明明是一国之君,偏还要害怕连翘这么一个奴婢。
穆垣不耐烦地道:“朕是怕连翘么?朕是怕你们把事情闹大。连翘出面了,事情平息了,母后便是知晓了也只会当作不知,若是连翘出面了还平息不了,到时候母后再来……”
郑太妃一下子被噎住了。
“陛下所言极是,不过姑姑也只是关心则乱,担心陛下会吃亏。”郑凤琪走了进来,轻声细语地道。
穆垣的神色缓和了几分,郑太妃也自觉有了台阶下,赞许地望了侄女一眼,道:“凤琪说得对,母妃也是担心你。”
“朕知道。”
郑太妃怕他再恼,遂转移了话题:“倒看不出那玉人公子居然如此有手段,把那小丫头的心都收得服服帖帖的,难怪进宫后这般受宠。”
“不过一个以色侍人的男宠而已,早晚会被厌弃。那风华公子不就是很好的例子么?这会儿连聚贤馆都呆不下去要辞官走人了。”穆垣脸上是掩不住的厌恶。
“也不知母后是怎么想的。妇人就应该从一而终,为夫守贞,一女侍二夫,实乃淫.妇之行径。”
郑太妃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可穆垣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依旧愤愤地念着他的贞节论。
郑太妃再也呆不下去了,胡乱找了个理由便匆匆离开了。
郑凤琪忍不住打断了穆垣的滔滔不绝,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这些话是何人教的?”
“自然是夫子所教。”
夫子……郑凤琪不知是什么感觉,因为负责教导陛下的那几人,还是郑太妃自己选的。
“那……”她迟疑须臾,还是提醒道,“那陛下知道姑姑在侍候太.祖皇帝之前,曾经嫁过人么?”
穆垣愣住了,可一会儿又不以为然地道:“朕又不是说她,朕说的是那种与夫君以外男子鬼混的妇人。”
郑凤琪张张嘴,可到底还是没有办法告诉他,郑太妃同时与她宫里的几名侍卫保持着某种关系。
御花园冲突一事之后,长明轩又迎来了不时带着大白将军来找周叔叔的虎妞。穆元甫好奇地问小姑娘:“虎妞不去找寿康公主玩了么?”
“姓穆的都是大坏蛋,我不和他们玩了!”小姑娘气哼哼地回答。
穆元甫:“……”
得,被牵连成了姓穆的大坏蛋。
他觉得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好笑。
小孩子的友情,消失得也太容易了。
他还是替寿康公主说起了情:“可是寿康公主是无辜的,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虎妞不耐烦地挥挥小手,小嘴嘟嘟囔囔的:“她就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我才不想和她玩了。朋友是要互相帮忙的,她都不帮我,这还算什么朋友嘛?虎妞的好朋友只有大白将军!”
说完,顺手又撸了一把大白将军的毛,引来大白将军的一阵嘎嘎声。
穆元甫失笑,便也不再劝。
算了,小孩子之间的友情,大人插什么手呢!
论理,一个小小聚贤馆学士的辞官,是呈不到太后御案上的,不过负责此人的官员想了想,到底这凤骅曾经还是太后身边的人,按太后对前几位的厚待来看,说不定对这风华公子还是念着几分旧情的,故而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还是报到了太后跟前。
冯谕瑧倒是有几分意外,不过也没有深究,本想问问凤骅辞官之后的打算,可得知对方早已经离开了京城,不知所踪,遂作罢。
连翘奉旨前来让穆元甫做好随太后往肃州一行之事时,便看到了虎妞正坐在地上,摆弄着一堆削得整整齐齐的竹枝,大白将军安安静静地伏在一旁。
她的视线投向另一旁,看见那玉人公子正坐在石桌前,翻着桌上的书看得入神,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着圈圈,似乎在思索着书中的什么内容。
她的呼吸微窒,双眸微眯,哪怕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那个人,可愈是看,便愈是觉得这一幕眼熟至极,愈是看,便愈是觉得此人像极了死去多年的那一位,哪怕他们的容貌找不到半分相似之处。
她又差点抑制不住心底那翻腾着的浓浓杀意。
她阖着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良久,她才睁开眼睛,朝着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走去。
“连翘见过周公子。传太后旨意,请周公子做好准备,随太后肃州一行。”
穆元甫只略思索便明白了,皇后这是要为岳父岳母迁坟了。
想到故去多年的冯父,他的心中便充满了敬意。
万寿节一过,冯太后便准备启程往肃州,将安置在信华寺的父母遗骸,迁往京郊已择好的风水宝地,也好让父母正式入土为安。
随行之人,除了同为冯氏女的冯谕袖及其家人,还有冯谕姈之女虎妞,以及临时加进来陪伴虎丫头的穆元甫。
其他冯氏族人,亦从老家陆续赶往肃州。
第37章怀疑
虎妞本来是要带着她的大白将军一起的,可冯谕瑧这回却是断然拒绝,小姑娘求了好几回都不到允许,顿时生起了闷气,到启程那一日,也不等连翘等人叫她,便一溜烟跑到了穆元甫的马车上,以实际行动表示自己还生气。
冯谕瑧挑挑眉,对此毫不在意:“随她去吧!哀家还乐得清静。”
再说,那不记打的虎丫头能恼得了多久啊,没一会儿便会将此事抛之脑后,重新乐呵起来了。
这性子也不知像谁。
连翘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也亏得虎妞是这样的性子。”
否则每日都被这太后姨母逗弄哭几回,犯了错被弄哭,没犯错也被弄哭,高兴的时候被弄哭,不高兴的时候还要被弄哭,便是原本再亲近的心思,估计都快淡得看不见了。
冯谕瑧瞥了她一眼,如何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不过哪怕嘴上不说,心里同样也是这般认为的就是了。
她从来没与小孩子相处过,到如今掌权多年,已经习惯了时刻保持威严,就更加不懂得和这种又爱娇又黏人,爱哭又爱笑,还总像只小鸡崽一般在耳边叽叽咕咕个没完没了的孩子相处了。
穆元甫见原本是要和姨母坐一起的小姑娘跑到了自己车上,再一问便知道了原委,拍拍小姑娘肉乎乎的小手,倒没有劝说什么,反正过不了一会儿,这丫头便又会自己找乐子高兴起来了。
中途歇息的时候,冯谕袖带着家人来向冯太后请安,自然也看到了穆元甫的存在,一时有些不悦,只不过她好歹知道如今姐妹之间已经起了龃龉,不敢再对太后妹妹的事多说什么了。
再何况,她也只是将家人送到肃州城便会先行折返,不会参加后续一系列的仪式,自然就更不会惹太后妹妹不高兴,免得她迁怒自己的夫君儿女了。
冯谕瑧望望她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皱眉道:“你着实不应该跟来的。”
这个年纪怀着身孕本就不容易,再加上月份渐大,长途跋涉着实没有必要。便是她不来,相信爹娘也不会怪她。
冯谕袖笑了笑:“没办法亲眼看着爹娘入土为安已经是不孝了,好歹来这么一趟,也是当女儿的一份孝心。好在这孩子也听话,一路上乖乖的也不闹腾。”
人都已经来了,冯谕瑧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只吩咐随行的宫人们好生照看着,便让她赶紧去歇息,免得把自己给累着了。
冯谕袖欣然应下,不过也叮嘱了儿女要和虎妞小表妹好好相处。
怕太后不高兴,这回出来她没有带家中那几个庶子,而是带了自己所出的两个女儿与一个儿子。
虎妞高兴自己有了小伙伴,拉着两个小表姐的手就往外跑。被她忘到一旁的小表哥挠挠后脑勺,还是追着两个姐姐和小表妹去了。
重新启程的时候,穆元甫正要回自己的马车上,却被宫人给唤住了。
“周公子,太后有请。”
马车里传出虎妞与两个小表姐亲亲热热的说话声,他也就放心了。
“路上闲着无事,故请周公子与哀家对弈一番。”冯谕瑧面前已经摆好了棋盘,朝着已经落了座的穆元甫含笑道。
穆元甫自无不可,反正这一路上他也觉得有点儿闷。
相比坐在狭窄的马车里,他还是更喜欢策马奔腾的自由感觉,只不过如今换了具身体,曾经许多能做之事,也只能按捺着尽量不去做了。
照旧在连翘在一旁侍候着,冯太后执白子,穆元甫执黑子,很快便在棋盘上展开了厮杀。
这一回,冯太后作了充分准备,更没有轻敌,穆元甫虽竭尽全力,但也只是与对方斗得不相上下。
此刻,他看着被白子围困的黑子,执着黑子的右手久久无法放下,浓眉紧皱,快速思考着解围之法。
虽是暂时占据上风,可冯谕瑧亦有几分得意,伸手欲去接连翘递过来的茶水,宽大的袖口却不小心扫到了棋盘,将一颗白子给扫到了地上。
见连翘想要放下手中茶盏去捡,她忙道:“哀家来。”
言毕,她弯下身子,伸手去够掉落在地的那颗白子,不经意间,却看到棋盘下,坐在她正对面,正思索着解困之法的那人,宽大衣袖掩盖下的左手,拇指与食指正来回地搓动着,并且速度越来越快。
她不自禁地眯起了双眸,死死盯着那只手。
随着对方惊喜的一声‘有了’,两指搓动的动作立即停了下来,紧接着,她便听到了棋子落下的清脆响声,以及那人略带得意的声音:“该太后了。”
她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子,将捡起的白子放回了原位,望向棋盘,果然便见自己的围困之法被对方破了,对方不但破了她的局,甚至还对她发起了反攻,一下子便扭转了局势。
“周公子棋艺了得,哀家佩服。”她含笑点头,随即开始思考着脱局之法。
可不过片刻之后,她便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集中思绪,干脆便放下白子,道:“此局哀家认输了。”
穆元甫嘴角翘了翘,很快便又压了下去,佯咳一声道:“太后承让了。”
连翘随即收拾好残局,冯谕瑧挥了挥手道:“今日便下到这儿吧!改日再与周公子战一场。”
她端过茶盏啜饮了几口茶水,不着痕迹地打量起眼前之人。
依然是那张如美玉般莹润,教女子瞧了也不禁心生嫉妒的脸,浑身上下找不到半分与那人相似之处。
有可能么?会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她暗暗思忖着,不自觉又啜饮了几口茶水。
“这天气干燥,太后不妨放几瓣菊花在水中浸泡,喝起来亦别有一番滋味。”穆元甫见她不停地喝着茶水,遂道。
冯谕瑧定定神:“周公子倒也风雅。”
穆元甫笑道:“倒是无关风雅。初时亦是不习惯,后来被大长公主府上几位朋友撺掇着,慢慢也就能接受了。”
冯谕瑧见他提及大长公主府上之事亦是如此坦然,一时又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她很快便稳住了心神,若无其事地与之闲聊,不动声色间打探着对方之事。
也不知对方是心有警觉,还是心中坦荡,回答起来滴水不漏,让她抓不到半点不妥之处。
她再度啜饮了一口茶水,放下了继续探究的打算。
来日方才,无妨。
穆元甫不知自己已经在‘暴露身份’的警戒线边缘上来回蹦哒了几回,纵然是他千般注意,万般提防,连周季澄的笔迹亦提前临摹熟悉了,自以为是作了万全之策,只是哪里会注意到自己平日的一些小习惯。
那些小习惯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并非骤然换了具身体便能消失。